石鎖也要跟大家一齊跑,胡栓一把把他按住,這時已經沒人再顧得他們兩個,他們把身子伏下來,眼看着隊伍一會便跑出了樹林。胡栓拉了石鎖一把,兩人慢慢縮身向相反的方向退去。
出了樹林,從漫地裏一步步退後,一會便聽不見前邊軍隊跑動的聲音了,此時月亮從東方升了上來,照得四外一片明亮,環顧四周,一個人影也沒有,一片曠野盡是靜悄悄。
辨别了一下方向,兩個人決定順着大路向南走,石鎖忽然想了起來,“光說往南走,現在咱們身無分文,怎麽個走法?遇到客店,也沒錢住啊。”
胡栓一想也是,剛才隻顧逃跑脫險,完全忘了别的,于是對石鎖說:“那咱們再悄悄回樹林去看看,他們丢下什麽東西沒有?”
兩人小心翼翼地悄悄潛回樹林,林裏空蕩蕩地不見一個人影,隻是尋找半天,也沒找到什麽東西,自己的包袱早已被他們搶去,找不回來了。隻好有些洩氣地走出樹林,胡栓說:“就先這麽走吧,走一步看一步。不管怎麽說,脫離了這些爛兵,總算是萬幸。”
走了一陣,兩個人說起剛才聽到的怪聲,都覺得甚是離奇,胡栓說:“那肯定不是鬼怪,而是人聲,是故意來吓唬這些兵的,後邊響的這兩槍,還打中了一個,看來,是有人在搗鬼,找這些士兵的麻煩。”
再往前走了好大一會,也看不見前邊有什麽市鎮的影子,兩個人找了個田裏的瓜棚,湊合着睡了一夜。
2
第二天,天還沒有大亮,胡栓和石鎖被一陣沉悶的雷聲給驚醒了,睜眼看看天上,似乎并沒有下雨的征兆,再仔細聽,雷聲轟隆隆地仍在響,卻沒有烏雲閃電,石鎖說:“那不是打雷,是遠處的炮聲。”
胡栓高興起來,“有炮聲,說明戰鬥的地方不遠了,咱們快要找到南軍了。”
兩人爬起身來,在地裏找了些生豆玉米充饑,然後滿懷希望地順着大路向南走,一路向百姓詢問,卻沒人說得清戰鬥到底發生在哪裏,更沒人分清楚哪裏是南軍,哪裏是北軍。那炮聲時斷時續,有時夾雜着槍聲。二人尋着槍炮聲的方向,走了半晌,并沒聽到确實的消息。
“不用急,”胡栓鼓勵石鎖說:“百姓們隻顧逃難,也不會去區分什麽南北東西,隻要咱們找見了軍隊,就能弄明白了。”
前面遠遠一處市鎮,兩人加快了腳步走去,見從鎮裏走出一些百姓來,扶老攜幼,神色惶惶,向前一問,都說是大兵快要過來了,有個老頭好心地勸兩個人:“你們也快躲躲吧,别向前走了,要有急事,等兵過去再說吧。”
走進鎮裏,空空蕩蕩,估計百姓都快逃光了,迎面來了一個挑着扁擔的貨郎,看見兩個人往街裏走,搖搖手說:“快跑,兵來了。”
話未說完,前面塵土揚起,一陣馬蹄聲,奔過來一群馬隊,都穿着軍衣,戴着大沿帽,馬跑得快,一會就到了跟前,那貨郎扔下擔子,跳下大路便往野地裏跑,幾個騎兵跑到胡栓和石鎖跟前,一個大個子用馬鞭一指胡栓,對身後的兵們笑道:“這裏有兩個年輕的,快拿住給排長送去。”
胡栓對這幾個騎兵問道:“你們是南軍嗎?”
那大個子瞪着眼說道:“我們是南軍怎麽樣,你把這個擔子挑着,跟我們走。”用馬鞭一指貨郎扔下的擔子。
聽說是南軍,胡栓一陣高興,跟他們走,更是求之不得,但挑着貨郎的擔子,卻是有些不妥,他對大個子說:“這擔子是貨郎的,咱們不能拿人家的東西。”
“叭”那大個子用馬鞭猛地抽了胡栓一下,胡栓不防,正被抽在肩上,大個子罵道:“**的話倒不少,快走。”
“我要見你們長官。”胡栓氣憤地嚷道。
“少廢話,”那大個子馬鞭又舉了起來,其餘幾個騎兵也哈哈大笑起來,其中一個人說:“好啊,快挑起擔子,跟我們去見長官。”
看看跟這幾個兵講不出理,胡栓心想先不吃眼前虧爲好,于是挑起擔子,一個小騎兵帶着兩個人進了鎮子,剩下的幾個人驅馬繼續向前跑去。
進入街裏,見有些馬拴在街頭的樹上,有些士兵在街上走來走去,看樣子是剛到的。那小騎兵押着胡栓和石鎖走到一個祠堂裏,把兩人交給一個小個子兵,說:“新抓來的,送給排長看看去。”
那小個子兵領着二人進了祠堂裏,院内一個胖軍人正在洗臉,小個子報告說:“排長,抓來兩個。”
胡栓走上一步,對那洗臉的軍人說:“不是,我們是自動前來投軍的,投奔南軍,追随孫先生。”
那胖排長擡起頭,用毛巾擦着臉,看了看兩個人,忽然開口罵道:“他媽的倒是會說話,自動前來,你吃錯藥了嗎?”
胡栓愣了一下,說:“我是天津的學生,真是聽說孫先生發動護法運動,前來投軍的,從天津一直來到這裏。”
排長皺了皺眉,“這樣啊,學生,哦,明白了,你們這些文質彬彬的學生,就會賣嘴皮子,還不如老百姓好使呢。你們到新兵班報到去。”
小個子兵說:“跟我來。”領着兩個人走出祠堂,順着大街來到一個大院裏,院内,有士兵,還有幾個老百姓模樣的人,或坐或站在牆跟下。小個子兵跟一個光頭大兵說了幾句,那光頭橫着眼看了看胡栓和石鎖,說道:“登記去。”
進屋登記了姓名,便被人領着又來到院裏,站在那幾個老百姓一起,過了一會,有人送來了一堆軍裝,胡栓領頭,把軍裝穿起來,有兩個老百姓還不願意穿,那光頭過來沖着他們“咣”就是一腳,“**的穿不穿?”
穿好軍裝,被那個光頭大兵領着出了院子,說是去“搬東西。”石鎖悄悄對胡栓說:“這就是咱們要投的軍隊?不對啊,你不說他們是中國的救星嗎?”
“也許有些人粗魯,不會都這樣吧。”胡栓猶豫着說。
所謂“搬東西”,胡栓原以爲是軍用物資,卻原來是砸開老百姓的家門,搶百姓遺留在家内的糧食财物,這一下,胡栓可有點發懵了,他不顧領頭的那個光頭兵的命令,壯起膽子對他說:“這不行吧,咱們這是搶老百姓……”話未說完,那光頭手掌一掄,便打了胡栓一個耳光。石鎖在旁邊見了,看不過眼,縱身一跳蹿過來,橫眉立目地一把抓住光頭的手腕,便要打他。胡栓趕忙拉住石鎖,那光頭見有人反抗,喊了一聲:“來人啊。”
從外面跑進來幾個士兵,見光頭被人抓着胳膊,七手八腳地擁過來,便把石鎖扭住,胡栓在旁邊喊道:“你們别動,這是我引起的,有事沖我來。”
這裏正鬧鬧哄哄,那個小個子兵從外面跑起來,對光頭說道:“班長,上邊有命令,司令部的什麽主任來訓話,讓趕快集合。”
光頭一聽,對石鎖和胡栓說:“呆會再找你們算帳。集合。”
一群兵亂七八糟地跑出去,按照班排長們的命令,跑到一個空場上,被值星軍官喊着口令集合起來,胡栓看了一下,估計有千八百人,可能是大約一個團的兵力,這些兵們有新兵有老兵,還有很多顯然是新抓來的老百姓,根本不懂什麽号令、口令之類,亂糟糟地象是一鍋粥。
好大一陣子,空場上口令聲、斥罵聲響成一片,士兵們才算勉強排成了隊,胡栓看着這些愁眉苦臉的士兵們,心裏是一股說不出的滋味,這場面,與他以前想象中的投筆從戎,殺敵救國的想法,絲毫也不沾邊。
等了一會,從空場外面,進來一群軍官,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戴眼睛的瘦軍官,後邊簇擁着一群軍裝筆挺的高高矮矮的軍官,這些人衣服鮮亮,精神十足,馬靴锃亮,與站着的這群亂糟糟的士兵一比較,正成反比。
那眼鏡瘦軍官站在隊伍前面,慢慢脫下手中的白手套,仰頭看着半空,慢條斯理地說道:“弟兄們。”
旁邊的的一個軍官高喊了一聲:“立正。”
場上一陣騷動,有些士兵打個立正,有些不知所措,那軍官揚了揚手,繼續說道:“兄弟奉楊司令的命令,來給你們團訓話,你們團長,是楊司令的老部下,你們團,也是咱們的主力團,這次,咱們奉命來掃蕩段祺瑞馮國璋的北洋軍,你們都是國家的棟梁,都得拿出拼命的勇氣來,統一國家,大家都是功臣。”
瘦軍官雖然瘦弱,但嗓門挺宏亮,講了一會,都是“服從命令,軍人以忠誠服從爲天職”之類的話,有時還弄幾句文言,場上一片歪歪扭扭站立着的士兵們,被太陽曬得有些頭暈目眩,象是一堆霜打的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