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街裏,一眼看見街邊一戶人家院裏,人們進進出出,象瞧熱鬧一樣,而且院裏傳來陣陣音樂聲,石鎖說:“準是大戶人家在唱戲。”兩人趕着馬車從門前走過,向院内望去,隻見院裏圍着一圈人,卻看不到人群裏邊,到底在做什麽。
找了路邊一個小飯鋪,兩人坐下吃飯,問飯鋪裏的夥計,“那家人吹吹打打的,在做什麽?唱堂會嗎?”
那夥計說:“哪裏啊,那是老宋家昨天走丢了一頭牛,找人占了一課,說是因敬獻不周,惹惱了大仙,被仙人攝去了,讓請高人驅散邪氣,才能感動大仙,放回牛來。這不,老宋趕緊請來跳大神的,在那裏做法驅邪呢。”
胡栓給逗笑了,“牛走失了,趕緊去找啊,在家裏跳大神,怎麽能行?”
那店夥也說:“誰說不是?可是老宋就是一根筋,燒香磕頭,就信跳大神的,有鄰居勸他,反而讓他罵了出去,說是對神不敬。”
正說着,聽着外面又一陣嗵嗵的鑼聲,石鎖說:“越唱越熱鬧了。”
那夥計探頭朝外面看了看,對胡栓和石鎖說:“不是,這回不是老宋家,是黃沙會在召人呢。”又走過來對兩個人小聲說:“看你們是外地人,我好心勸你們一句,趕緊吃完快走吧,黃沙會召人,肯定是要去和誰幹仗,那幫人們兇得很,要是看你們不順眼,給抓走去祭了旗,你說冤枉不冤枉。”
胡栓吓了一跳,點了點頭,和石鎖兩個人三兩口吃完了飯,趕緊結帳出了飯鋪,趕起馬車出了鎮子。石鎖問:“黃沙會是什麽東西?什麽抓走祭旗?”
胡栓說道:“黃沙會,和什麽紅槍會、白蓮會都差不多,是幫派組織,靠神鬼說教吓唬人,迷惑人,胡說一些刀槍不入之類的瞎話,其實主要是争地盤,騙錢财。”
“那老百姓就信嗎?”
胡栓想了想說:“光靠說,當然不容易讓人相信,他們一般是一唬二騙,以神鬼報應什麽的吓唬你,然後以利引誘,加入黃沙會,他們會給你一定的利益,比如一些小恩小惠,不受人欺負之類,老百姓們有眼前利益可圖,一般不會去多想。”停了一下又說:“但是,往往貪小利而吃大虧,一入黃沙會,種種行動受它控制,聽它指揮,會衆的财産,很多都被頭領們巧取豪奪,弄得會衆傾家蕩産,還有很多人,在幫派的争鬥中喪生。”
“對,”石鎖點點頭,“我見過我們村裏有煤礦招人的,拿着明晃晃的袁大頭,隻要跟他們去挖煤,就當場發給大洋,很多人經不住大洋的引誘,也不想想去了以後能不能回來,就歡天喜地跟人下了煤礦,結果往往是客死他鄉,沒幾個人活着回來。”
“煤礦并不是不能去,”胡栓糾正道:“國家以後發達了,煤礦也是不可少的,但是那種騙人的煤礦招工,幾乎全是招收的奴隸,不拿人命當命,更可憐的是老百姓們,既不懂,也不會想,光知道看見眼前的這點東西。不光煤礦,象招兵賣兵,拐騙人口,都是這樣。”
兩個人趕着馬車邊走邊唠,忽然看到遠處一片煙塵,石鎖眼尖,用手指着說道:“那邊怎麽回事?象是有大隊人馬。”
仔細望去,果然隐隐看見遠處人影綽綽,煙塵騰起,象是大股軍隊,胡栓說:“不好,如果是黃沙會,那麽咱們這樣的外地人,說不定真會讓他們抓了殺頭祭旗。快走。”
石鎖一甩鞭子,馬車加快了步伐,走沒一會,忽然連聲說:“壞了壞了壞了,那邊也有。”
果然,前面也出現了人影,大路上煙塵蕩起多高,胡栓說:“趕緊下大路,走小路,往旁邊躲躲。”兩個人尋了個窄小土路,趕着馬車急急向路旁的野地裏奔去,見前面一片樹林,非常密實,便趕着馬車奔過去。
将近樹林邊緣,忽然從林裏跳出兩個穿軍裝的人來,手持長槍,喝道:“站住。”
兩人一看,樹林裏原來有好些軍人,坐着躺着,看來是在休息,那兩個持槍的人喝道:“過來,幹什麽的?”
胡栓聽他們說話,并不是本地口音,這些人身着軍裝,肯定不是黃沙會,隻是不知道是南軍還是北軍,遲疑了一下,一個大兵開口罵起來,“你他娘的快過來,小心老子崩了你。”
兩個人下了馬車,被大兵押着進了樹林,一個軍官模樣的人正在一棵大樹下坐着抽煙,見押過來兩個人,問道:“你們是什麽人?”
“我們是……老百姓,走親戚的。”胡栓說。
“他媽的走什麽親戚,”那軍官罵罵咧咧地說:“馬車充公了,讓他們兩個去夥房做飯。”
“我們還有急事……”胡栓辯解道,但那軍官不再理他們。另一個兵便去趕那馬車,石鎖急了,去車上想把包袱拿下來,卻被一個大兵一槍托,打了一個趔趄,石鎖還想反抗,胡栓使個眼色,石鎖瞪着眼氣得忽忽喘氣。
另一個大兵拿着槍走過來,喝令兩人,“快走。”
看看四周坐着躺着的士兵們,對這場面看也不看,各顧各地或躺或坐,似乎是司空見慣了。
兩個人被押着走到一處空場,交給一個腰裏紮着圍裙的老年胡子兵,那老兵吩咐兩人搬石搭竈,擡米作飯。胡栓見這老兵似乎挺老實,幹活的時候悄悄問:“老哥,咱們這個隊伍,是哪位長官的?哪一部分,幹嗎問也不問就抓我們啊。”
“嗤,”那老兵不屑一顧地說:“抓你們就是抓你們,還問什麽?哪位長官的,我怎麽知道?我就知道咱們連長姓王。反正都是段總理的兵。”
胡栓心裏一沉,總理段祺瑞率領的,正是北軍,自己來投孫中山革命黨率領的南軍,卻意外落到了北軍手裏。隻有想辦法逃出去。他裝作順從地按照老兵的指派幹活,以取得老兵的信任。一會便忙得一頭汗。老兵對胡栓挺滿意,不住地呵斥石鎖,“快點,磨磨蹭蹭的,想關禁閉是不是。”
吃完了飯,太陽已經偏了西,那軍官吩咐胡子老兵:“好好看着他們兩個,别讓他們跑了。”
一群士兵,就在樹林裏橫七豎八地躺着睡覺,胡栓和石鎖卻是睡不着,那老兵對胡栓說:“快睡吧,看樣子晚上肯定又要開拔行軍,說不定就撈不着睡覺了。”
“是是,謝謝老哥。”胡栓答應着。偷眼瞄着四周的地勢,跑出樹林倒有可能,但是很難不讓林邊的哨兵發現,他反複想過了很多種逃跑的方法,都覺得不太妥當。
慢慢天色暗了下來,四周鼾聲一片,胡栓慢慢困意也上來了,迷迷糊糊要進入夢鄉。忽然耳朵裏聽到一陣奇怪的叫聲,有些象狼嚎,又有些象枭叫,難聽得很,在逐漸暗下來的夜色裏,甚是恐怖。
這聲音時斷時續,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不但胡栓聽到了,周圍也有不少人小聲說:“什麽聲音?這麽難聽。”“好象是鬼叫。”“從南邊來的聲音,過去看看。”
然而誰也沒有過去看,那聲音響了一陣,又消失了。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忽然,從北邊,那個難聽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這回聽到的人就更多了,樹林裏一片嗡嗡的議論聲,還有人驚恐地說:“這麽快,聲音就到了北方,除了鬼魂,絕對沒有别的東西能跑這麽快。”
正在疑惑,那奇怪的嚎叫聲又從東邊傳了過來,比剛才更加可怕,象是某種東西在笑,聽得人起一身雞皮疙瘩。這些人雖然都是些粗豪軍人,但這“鬼叫”着實瘆人,有人說道:“壞了壞了,咱們宿營的這個地方,會不會是老百姓的墓地?”還有人說:“這回是東邊來的,我看,下回得在西邊出現了。”
果然,話沒說完,那難聽的叫聲從西邊傳了過來,漆黑的夜裏,那似哭似笑的聲音格外讓人心驚膽戰。
此時那軍官傳下命令來,讓部隊“開拔”,這群亂哄哄的士兵們因爲這個奇怪的叫聲,早對這個樹林充滿了疑慮,巴不得早點離開,于是一片亂嚷亂叫,收拾行裝,那個奇怪的聲音反倒沒有了。
剛剛整理完行裝,還未站好隊形,忽然那個“哈哈哈”的怪叫聲突然又響起來,而且聲音甚大,仿佛就在跟前,聽得人汗毛倒豎,就在大家正驚疑時,“乒乒”兩聲槍響,緊跟着一聲驚叫,一個樹林邊的士兵倒了下去。正在集合的士兵們一片呼喊聲,有的就地趴下,有的向前跑去,還有的喊着:“有人劫營,快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