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津南市區的一個深宅大院裏,匆匆忙忙來了一位客人。這座大院相傳是前朝一個權宦退隐後的私宅,院内假山名樹,奇花異草,一條圓石鑲嵌的小徑,曲折通向正房。
那客人進了院,還沒走進内房,就急忙向主人說道:“于公,這回可是真貨,貨真價實,尋訪這麽些年,可讓咱們給逮着了。”
“進屋再說。”那主人回答道。主人是一個穿馬褂的半老頭,秃頂,拄着一根拐杖。
進屋落了坐,秃頂主人慢條斯理地泡茶,客人卻是一副心急火燎的樣子,猴兒急相地說:“我從遼東一直跟到永平,又跟到天津,那确實是真真切切的藏寶圖,假不了,現在,就在天津,唾手可得啊。”
“那你爲什麽早不下手呢?”秃頂問。
“咳,”那客人一臉無奈,攤着手說:“誰不想下手啊,總是陰差陽錯,不好得手啊,那兩個遼東客,是山裏的獵戶,殺熊打虎的人,我哪敵得過?那東西他們又不離身,實在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等跟到了永平,又到了一個姓胡的家裏,偏巧,這幾天他家裏住了好幾個身強力壯的親戚,我夜裏試了試,根本進不去。”
“那怎麽又到了天津了?”秃頂主人慢慢喝着茶,并給客人沏滿面前的茶杯。
客人“咕嘟”喝下一杯茶,抹抹嘴說:“那人家的公子,和另一個人,不知道是保镖還是夥計,收了貨後就直奔天津來了,看樣子,是要從這裏坐火車南下,您想想,他們得了那圖,便猴兒急火四地往南邊去,不是去找這個寶貝,是做什麽?我在半路上,曾經摸了一下,誰知道那個保镖身手好,差點把我給逮着。”
“嗯。”主人站起身來,在屋裏踱着步,背着手觀賞牆上的一幅古畫。
客人也站起來,跟在主人屁股後頭,“那個胡家的公子,跟保镖寸步不離,我一直找不到機會,不敢再動手,隻好遠遠地盯着,可是今天上午,又出了變故,一群奉系手下的丘八們,把這兩個人給逮去了。”
“是他們察覺了什麽嗎?”那秃頂回過頭來。
客人搖搖頭,“看着不象,被抓的有好幾十個,看樣子,是這群王八蛋要撈外快,并不是發現了秘密。”
“嗯,”秃頂又回過身去,繼續欣賞古畫。
客人端起茶杯,又喝了兩口茶,抹抹嘴說:“我進了天津以後,就來找您報告,結果你一直沒在家。”
“我有事剛回來。”
客人繼續說:“我看,咱們派點人,直接給搶過來就行了。”
“不不不,”秃頂搖搖大腦袋,“這幾天我奉徐将軍命令,正在籌劃一件事情,準備給奉系這群王八蛋,一點顔色看看,讓他們知道知道,段總理不是吃素的。這件事很重要,因此現在不能驚動任何人,尤其是奉系這些耀武揚威的家夥們。咱們要穩住,不要鬧事。”
“那就這麽看着不管嗎?萬一那東西落到奉系手裏怎麽辦?”客人瞪大了眼睛。
“你馬上回去繼續盯着,我派個人随時和你聯系,嗯,如果今天晚上他們不放人,明天我讓人去花錢運動一下。”秃頂說完,從兜裏掏出幾張鈔票來,遞給客人,“你去買身衣服換換,别讓人給認出來。”
“好。”客人把錢裝了起來。
“還有,”主人繼續說:“他們放出來以後,在天津,這幾天盡量不要鬧出動靜,嗯,這樣吧,等他們到了保定,再動手。”
4
到了胡栓和石鎖被“審問”的時候,已經快傍晚了,那主審的是一個軍官,一臉不耐煩的樣子,他操着一副東北口音,直接問道:“你們是亂黨嗎?”
“不是。”
“那爲什麽有人舉報你們是亂黨呢?我們要審查,你們是交押金取保釋放呢,還是先在牢裏關着等候審查呢?”
胡栓沒想到事情這麽直接,便痛痛快快地答應交錢獲釋。他掏錢給自己和石鎖交了“押金”,然後在一個士兵的押解下走出大院。
兩個人順着胡同向客店走,石鎖一副不服氣的模樣,對胡栓說:“這算什麽本事,拿着槍逼老百姓交錢,和土匪有什麽兩樣?”
“小聲點,”胡栓瞅瞅四周無人,才壓低聲音說:“你還指望他們怎麽樣?這些各派的軍隊,有奶便是娘,認錢不認爹,除了坑老百姓不會幹别的,咱們南下投孫中山,就是爲了把這些家夥們給鏟除了。”
“好吧,那咱們快點走吧。”
“是,回去收拾東西馬上坐火車走,但願有一天,咱們能帶着革命軍的千軍萬馬,再打回天津來,把這些窮兇極惡、巧取豪奪的各派軍隊,全都殺光。”
當下,胡栓和石鎖坐了火車,一路南下,到保定後下車,準備在保定換乘,因爲南北戰争時起時伏,所以火車并不确定,兩人的态度很堅決,表示既便步行,也要到南方去。
“走着去也不錯,就當是行軍了。”石鎖說。
保定是曆史文化名城,文化古迹比比皆是,胡栓和石鎖簡單逛了逛,他們最感興趣的是保定軍官學校,因爲各派軍隊,很多軍官都出自這裏,名氣很大。石鎖說:“你要考這個軍校,準能考的上。”
“考的上我也不考,”胡栓說:“看起來,這裏好象是将軍的搖籃,可是,這裏主持軍校的人,不是馮國璋的直系,就是段祺瑞的皖系,出來以後幹什麽?還不是跟着他們搶地盤打亂戰,坑害老百姓?”
在軍校的門外轉了轉,二人便往回走,軍校距離城區,尚有一段距離,兩個人走上一條小路,路旁盡是雜草矮樹,忽然聽到前面一陣呼喊聲,尋聲望去,前面是一個大水塘,并不見人影,難道是有人落水了?兩人急忙緊跑幾步,來到塘邊。
那水塘有幾十丈見方,邊沿陡峭,砌着石牆已經殘破,一個胖乎乎的人正趴在石牆上喊叫,雙腿已經落入水中,手抓着牆壁上生出的一株矮樹,堪堪不緻滑下,但他身子肥胖,那小樹顯然支撐不了多久,牆陡如直立,時間若長,他肯定會落入水裏。
眼見那池塘頗深,胖子看來是不會遊泳,吓得呼喊不止,胡栓試了試,從牆上下去很不容易,弄不好自己也會落水,和石鎖商量了一下,決定由石鎖把住塘沿上的石塊,兩個人手牽手,再用腰帶接起來,便可夠着胖子。那胖子見有人來援,停止呼叫,面露喜色,說道:“多謝兩位,我平日行善積德,果然有好報,玉帝菩薩如來佛再加上基督,派兩個貴人來救我了。”
胡栓聽他嘴裏羅裏羅嗦,覺得好笑,這當口身處危境,仍然不忘調笑,頗爲滑稽。他小心翼翼地拉着石鎖,探身下到塘裏,把手裏的布腰帶遞到胖子手邊,那胖子圓睜雙眼,一手抓着小樹,一手抓着腰帶,用力一拉,嘴裏不住嚷着:“乖乖龍的咚,老牛要得救。”誰知一拉之下,因爲身子太重,反而又向下滑落半尺。
幸虧石鎖力大,把住岩石,三個人才不緻落下,和胡栓二人一齊用力,慢慢把胖子拉上岸來。
胖子兩腳盡是泥水,上岸後笑嘻嘻地給兩人打恭作揖,連聲感謝,說:“若不是你們路過,老牛就要讓水鬼給拉進去吃蝦蟹宴了,那味道一定不怎麽好。”
石鎖問:“你怎麽掉進這裏去的?”
“咳,”胖子一邊拂拭身上的泥水,一邊搖着大腦袋說:“都怪我濫施好人,本來我到城外辦事,走得好好的,有兩個人來跟我問路,我好心指點了他們,他們卻又要我送他們一程,我心裏說,我指的路挺明白的,還送什麽?挨不住他們一再懇求,又想,佛爺說舍身飼虎,割肉喂鷹,我胖老牛一沒喂虎,二沒割肉,送他們一段路,又有什麽不應該的?積德行善的事,做的越多越好。就這樣,送到這個水塘邊,結果他們趁着人煙稀少,搶了我的包袱,推我下塘,撒腿就跑,原來是兩個狗日的賊,騙我的。”
胡栓和石鎖忍不住哈哈大笑,那胖子也笑,三個人結伴向城裏走。胖子是個樂天派,雖然曆了險又挨了搶,卻并不苦惱,滿嘴頑皮笑話,他是城内順天火燒館的廚子,一再邀請二人去吃他的火燒。
“你們嘗過了我的火燒,再也不會想吃别人做的,我再給你們燒兩個小炒,你們就得舍不得離開保定了。”
到了城内,和胖老牛分手,胡栓好說歹說,才謝絕了老牛的火燒邀請,回到旅店後,店夥走過來說:“二位,剛才有人來找過你們。”
二人均覺奇怪,他們在保定人地兩生,有誰會來找?那店夥說:“那位先生說了,他明天還來找你們。”
“那咱們就等等看,到底是誰。”石鎖有些好奇。
“不,”胡栓卻很警惕,“咱們在保定根本沒有熟人,怎麽會剛到保定就有人找上門來?我看這裏沒好事,還是趕快走吧,我吃過飯就去查看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