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胡栓對父親說,他要和石鎖一起,到南方去找幾個同學“做生意”。胡老漢說:“你做生意我支持你,但又何必去南方?如今兵荒馬亂,在咱們本地,或是天津,找點生意做不行嗎?這裏人熟地熟,做什麽都方便。”
胡栓反複解釋,說是南方經濟發達,路子廣,幾個同學都是“貿易世家”,到了那裏把路子搞熟了,再回家鄉來。終于說動了胡老漢,同意“擇吉日動身”。
胡栓想去南方投革命軍,是緣于同學們的愛國熱情所激動,眼下軍閥連年混戰,民不聊生,一些有志向、有膽略的愛國學生,既痛心于國家的離亂落後,又激憤于自己的學識見識無用武之地,紛紛成立各種“促進會”、“學習會”,讨論時局,發表觀點,引起各校學生連鎖反應,群情激奮,胡栓正是在這種形勢下,決定和其它同學一起,南下參加孫中山領導的革命軍。
而石鎖卻是出于“出外闖蕩”的想法,他佩服胡栓的學識淵博,想和他一起見識外面的世界,加上軍閥征戰,不停抓兵征饷,自己年輕力壯,不定什麽時候便被抓了兵去,聽胡栓講南方的“孫中山”救國救民,開展“護法運動”,自己也動了心,拍着胸脯說:“我早就對咱們這裏的張作霖也好,段祺瑞也好,曹锟也好,這些王八蛋軍隊厭惡透了,如果能有一個軍隊把他們打敗了,建立起你說的那種‘三民’世界,我石鎖一定絕不含糊。”
這天,兩人收拾行囊動身,按照計劃,先到天津去彙合其它同學,一齊坐火車。走了不到三十裏地,石鎖忽然說:“我怎麽覺得有人跟着咱們?”
胡栓扭頭看看,大路上行人不多,也看不出什麽異樣,石鎖說:“沒錯,一個矮個子,很是可疑,從咱們出來十幾裏路,我就看見了他的影子,剛才,又出現了一下,鬼頭鬼腦的,覺得不象好人。”
“也不一定,”胡栓說:“同路的人多了,未必是盯着咱們,再說咱倆又不是富商,沒什麽可偷可搶的。”
當晚到了一個挺大的鎮子,找間小旅店住下,二人洗臉吃飯,胡栓覺得挺累,早早就睡下了。
睡到半夜,忽然一陣響聲把胡栓驚醒了,睜眼一看,屋裏窗戶大開,外面的月光透進來,石鎖正起身跳出窗戶而去。他不知所以,起身披衣,打開房門追到外面,見石鎖已經回轉來了,口裏不住咒罵,忙問:“怎麽回事?”
石鎖說:“狗日的小賊,一定是白天跟着咱們的那一個,矮矮的身架子,差不了。”
回到屋内,點起蠟燭,石鎖一指床頭小桌說:“怎麽樣,包袱丢了吧?”
胡栓吃了一驚,石鎖笑道:“别急,我設了個圈套,把咱們的真包袱藏了,用一個包袱皮包了草紙,放在桌上,結果,賊人把它偷走了。”
四周查看了一會,再無動靜,二人隻好躺下繼續睡覺,次日出門西行,一連兩三天,卻也平安無事,也沒有再看見那個可疑的矮子。
2
行不幾日,到了天津,天津是一個繁華大都會,因爲離北京近,因此成爲各種人物聚集之地,有些退下來的官僚,愛在天津隐居,一些政客、名流在北京混不下去,往往來天津作“寓公”,等待東山再起。
胡栓熟門熟路,帶着石鎖來到和同學預定好的旅店,見已經有一個叫小李的天津本地同學在等他,那同學長得白白淨淨,戴一副眼鏡,文質彬彬的樣子。胡栓興奮地問:“别人呢?都來了嗎?”
“都不來了,”小李表情遺憾地說:“有的說,家裏有事,脫離不開,有的說,生病了,等好了再追趕我們去,我看,都是臨陣脫逃,事先說得呱呱叫,等到上戰場了,就都溜了号。”
胡栓也覺得有些意外,尤其是有些當時非常激昂的同學,怎麽會臨陣都溜了号?他搖了搖頭。
石鎖對這樣的人最厭惡,直通通地說道:“這叫八百年的啄木鳥,就剩下個嘴了,光知道賣嘴,到了真格的,就屁滾尿流。”
“也不能這麽說,”胡栓說:“有些人意志松了,就随它去吧。我看,有誰算誰,咱們就出發吧。”
小李猶豫了一下,說:“要不,再等他們兩天吧,如果實在不來,咱們再走,做到仁至義盡吧。”
“好吧。”
胡栓和石鎖住下來,石鎖初到天津,好奇,便出去逛街,胡栓隻是在旅店裏看書。那小李卻是很忙的樣子,幾乎總是見不到蹤影,有時來旅店繞一趟,一會就走,胡栓對小李說:“看你還挺忙,忙什麽呢?明天,咱們就走吧。”
小李想了想,“明天再說吧。”
次日,胡栓收拾行囊,準備出發,小李領着一個戴禮帽的人進來了。
小李的臉上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對胡栓介紹說:“這是徐将軍轄下的參軍吳先生,他們現在很需要咱們這樣的人才,我已經跟他談過了,你看……你是不是要談一談?”
那吳先生一副倨傲的表情,拉着長腔說:“聽小李說,你們一班學生,要去南方?這是違背總理意志的事,現在國家正在統一,你們學生,要爲國家出力,忠于國家……”
胡栓非常憤怒,差點發作出來,他打斷吳先生的話,一扭頭沖着小李說:“我沒什麽好談的,如果你談好了,你自己随便去做什麽,不要拉着我。”
小李臉色有些發白,“這個……我是說,咱們學的是考古,而現在吳先生他們,需要的就是考古方面的人才,給咱們的待遇也很優厚,所以,我想咱們如果學有所用……”
胡栓知道,這些軍隊裏的人,對考古感興趣,無非是想挖墳掘墓,盜取文物以充軍饷,乃是禽獸不如的行爲,他萬萬想不到,象小李這樣書生氣十足的人,在一些短淺的利益面前,竟會這樣快就背叛了曾經信誓旦旦的理想,他氣得臉色通紅,直想罵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