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止,油燈下面是空的,半截圓滾滾的瓶肚子露了出來,最下面邊緣部分沾染了一些燈油。
燈油曆史顯然很長了,色兒都變了,成了墨黑色。
陸蝶玉愣住了,秦天也愣住了。
前面就說了,燈芯子很長,長如一截繩,栓着東西的一截繩。
被燈芯栓着的是一個暗黃色的小方片,類似羊皮紙的方片。
紙面上書寫了兩行字迹清秀的小字,詩歌對聯一樣一上一下。
這會兒那前後晃蕩的紙片橫在了秦天眼前,秦天收起錯愕,瞥了一眼,緩緩念道:
“一别兩寬,”
“各生歡喜?”
陸蝶玉也念了一遍,語調情感跟秦天明顯不同,她念道:
“一别兩寬,”
“各生。。。歡喜!”
秦天眨巴眨巴雙眼,惋惜的看了陸蝶玉一眼。
就這還苦等着呢,人霍三早早就把回絕的話撂在她眼前,跟她的癡情一起長久作伴了。
這句話出自唐代,是從一份離婚協議書裏面傳出來的。
大概呢就是:這一次離别以後我們都解脫了,各自迎接新生活,各有各的快活和欣喜之情。
直譯呢:咱好聚好散吧。
秦天都看出來了,陸蝶玉什麽人,民國時的女性青年人尖兒,詩詞書畫無一不精,要不也掙不下這份名頭不是?
陸蝶玉當然讀出了霍三的意思,她喃喃自語着,重複着,眼睛越瞪越大眸子越來越黑。
秦天不由得兩股戰戰,心中狂罵:你妹的霍三,自己約的炮不打完也就算了,好歹給個一百塊錢啊。
留下這麽一副字是什麽意思,嫌棄陸蝶玉不夠爆炸嗎?覺得小爺替你承擔得太少了嗎?
這麽一想,秦天又是心中一苦,好像什麽便宜都沒沾上,就陸蝶玉現在這形象,别說睡了,撸他都全無想法。
就在下一刻,陸蝶玉的聲音大了一些,讓秦天聽到了。
她說:“三郎,玉兒又看到你的字了,我好想你。”
哎呦我去,秦天嘴角直抽抽,又一位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主。
走近了一些,秦天又倒退了兩步,将手裏的油燈放下,他也不知道怎麽說怎麽辦了。
陸蝶玉察覺到了秦天的動作,她微微揚起下巴,“妩媚”的笑了笑,一嘴角的血。
“三郎,奴家現在才知道,我所執念的不過是你的一個回應,不論好壞圓缺的回應,如今,我終于等到了。”
秦天看看她,半晌沒憋出一個屁,隻得飄飄然的“嗯”了一聲,“然後呢?”
“然後?哈哈哈哈哈,然後當然是你跟我一起死啊!我們去做那兩隻蝴蝶,我們結伴成一株向陽一株覓陰的雙生樹,好不好?”
“我不是霍三。。。”
“等你死了,你就是了!”
陸蝶玉嬌喝了一聲,整個人跟陡然碰上了空氣的木乃伊一樣,剝了整張皮囊,落了一地骸骨。
秦天心中一炸,汗毛騰就全都立起來了,白骨精?
可不是嘛,現在的陸蝶玉隻剩一生形體較大的骨骼支撐着,跟屍魔、白骨精那叫一個一毛一樣啊。
哦不,說錯了,一模一樣,它們共同在身上不着寸縷,全無毛發。
這重要嗎?顯然是不重要的,因爲秦天旁邊桌子也鬧騰起來了。
那張放置油燈的密封桌子。
話說油燈被秦天拔出了桌面,斷了最源頭的燈油,那燈芯撲散了兩下,近乎熄滅了。
沒油了還燒什麽啊。
燈要滅了,光線暗淡了,這屋室之外有一個小縫隙,就在牆角,透着這個小縫,一點微光傳了進來。
微光被房子外面茂盛生長的草芥遮擋得嚴嚴實實,照理說是不會有人看見的。
可是呢,不但有人看見了,還正蹲守着。
一個佝偻的老頭,矮在牆角,眼瞅着這點微光越來越暗淡,他的一雙眸子卻是越來越亮。
他在牆邊摸索了一陣,臉上一喜,“找到了!”
守門人扳動了一個小開關,而後他長身而起,消失在了朝内八十一号後面的小路上。
“玉兒,我對不起你,我不敢進去,我守了你那麽久,我不敢進去。”
“一别兩寬,各升歡喜,我們,下輩子再在一起!”
密封的桌子呢,裏傳出了咕嘟咕嘟的沸水倒騰聲。
這聲兒越來越密,也越來越近。
秦天身體緊繃的盯着逼近的陸蝶玉,眸子一轉也不轉,身子一動也不敢動,這咕嘟聲是刺耳,可他絲毫不敢多看上一眼。
轟!!!
聲變了,烈火熊熊燃燒,火光耀眼又熾烈。
密封的桌子裏蔓延出黑色的燈油,燈芯撲散了兩下,将最後一點光明和火星交托到了燈油手上。
燈油不負它所望,完美的拱護了光火,将明亮與炎熱傳播得更遠。
秦天眸子一縮,掃視了桌面兩眼,這麽巧?
陸蝶玉尖嘯着撲了過來,“跟我一起死吧,下輩子我們再做夫妻!”
秦天牙龈酸且痛,誰特麽跟你做夫妻。
嘣嘣!!!
桌子被燒裂、燒炸。
無盡的黑油湧動,再蒸騰出明火,熱騰騰。
秦天駭然的急急退步,幾點火星濺到他身上,他慌忙拍打。
後知後覺的往四周看,縱火的人沒有出現,那桌子已經淪陷成一層薄薄貼在地上的木炭,木炭正中是一個小坑,裏面的火勢更旺。
是誰?秦天不禁發問。
“是你嗎?霍三!!!”陸蝶玉凄厲的一聲哀嚎,她本意是撲向秦天,哪知道投身進了一團火。
如飛蛾,如紙紮的道具,陸蝶玉置身火焰之中,身上是噼裏啪啦的爆響。
沒有肉香,隻有餘燼的刺鼻炭味。
秦天聽的心中直顫,又略微的同情她的境遇,“你,這又是何苦?”
“何苦?哈哈哈,你又來見我,你問我何苦?我不想見你,是你硬要來攪擾我,這是怨憎會!我送你一場怨憎會!!!”
陸蝶玉沐浴在熊熊烈火裏,她褪去了肉體凡胎,也剝除了錦羅綢緞,仿佛下一刻就要浴火重生,白日飛升。
随着她的話語落下,黑油燃起的焰火都停了一瞬的搖曳,并在下一刻,爆燃而起。
秦天眸子一縮,身子一冷。
怨憎會?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這十之八九又是十成十的源自怨憎相會。
生活中,我們時常有厭惡憎恨的人和事,本來不想看見的人,卻總是要見到。
正所謂,冤家路窄、低頭不見擡頭見。
現在陸蝶玉把秦天生生錯認成辜負、抛棄自己的霍三,經年再見,又聽得“一别兩寬,各升歡喜”的訣别話語,可不正應上了“怨憎會”之苦麽。
秦天再度躺槍,他心中簡直要咒死了霍三了,媽個雞的!
空氣暴谑十分,焰火蒸騰三寸。
怨憎會,仇敵會面,分外眼紅。
這好像是一個極爲神奇的技能,秦天感覺周身盡皆泰然。
他攥了攥拳頭,力氣大了很多。
他半躍起身子,一蹦就是三米。
但都比不上此刻的陸蝶玉來的可怕,無數年歲積攢而來的怨氣在這個時刻爆發,目标正是蹦蹦跳跳的秦天。
陸蝶玉步火而來,走過的地方仿若寒霜路徑,所有的焰火都熄滅了。
熄滅的焰火凝結在她的身後,衍生出一對高高浩浩的火羽翼,鼓動之間不是炎熱,是無盡的森冷陰寒。
“霍三!!!”
陸蝶玉厲喝了一聲,雙手一接半卷,狠狠往前一送。
秦天臉上一苦,右臂橫在身前,郭老師的虛魂悄然出現,又無聲無息的消逝。
幻技,咫尺天涯!
郭老師虛魂跟陸蝶玉的攻勢兩相抵消了。
秦天怔然了片刻,又驚喜起來。
這陸蝶玉的攻擊竟然這麽不濟事,一記咫尺天涯就給抵消了。
陸蝶玉也愣住了,她舉起雙手,亮在眼前,“這,怎麽會?!”
怨憎會她積累了那麽遠久,不可能是這樣的威勢。
琢磨了片刻,秦天心頭一亮。
他不是霍三,他跟陸蝶玉根本沒有因果糾葛,怨憎會是厲害,将陸蝶玉提升到了不可思議之領地,可那是針對她對手,那個辜負過她的人的不可思議。
這就跟秦天無關了。
秦天低聲道:“我不是他!”
陸蝶玉也反應了過來,啞聲道:“你,不是他!”
五指舞成幻影,秦天淩空一指,虛虛一聲龍嘯。
一尾淡黑色的龍魂出他指尖,咆哮着卷向了陸蝶玉。
束縛技,碧波龍牢!
對陣陸蝶玉,秦天不敢有絲毫的松懈。
他攤開手掌,掌心蒸騰起一輪玄黑色的小太陽。
被碧波龍牢束縛死的陸蝶玉身子一顫,不受控制的被吸附力卷向了秦天的所在。
湮滅技,大日黑天!
不等陸蝶玉完全就位,秦天就爆碎了大日。
大日吸附萬物,黑天緻盲一切。
一片陰恻恻之間,一條碩大的刺尾橫貫天穹,重重拍擊而下。
湮滅技,霸碎!
陸蝶玉布娃娃一樣被擊飛、眩暈雙重特性的霸碎之力頂到了半空。
稀碎的骨頭渣子洋洋灑灑,落滿了秦天的眼前。
“夠了沒有?!”陸蝶玉簡直要瘋了。
這家夥說厲害一點也不厲害,偏偏這一套一套的連接得好無瑕疵。
每一段的控制都很簡短,可耐不住他源源不斷,一波再一波啊!
夠了沒有?
秦天眉頭緊蹙,他哪敢懈怠啊,根本不敢給陸蝶玉任何機會。
好不容易抓着了她怨憎會的一個選擇失誤,要是一擊不甚,所有的前期累積都要葬送了。
不過這一招接着一招,秦天倒是走近了隊友所說的連招境地。
連招并不是所有的印技一股腦的全扔出去,而是一下接一下,讓對手沒有反抗的機會。
霸碎的時間即将結束,陸蝶玉開始緩緩下落,她臉上郁氣深沉,眼珠子黑透了。
哪有什麽郁氣,隻是臉上的白骨相互錯位,更顯猙獰而已。
秦天卻是腦補出了一出大戲,聯想出了自己的八萬種死法。
陸蝶玉喉結輕動,她寒聲道:“五陰。。”
“盛”字沒出來,啞在了她的嗓子眼裏。
見她又要出新招,秦天焦灼的一匹,再不作遲疑。
秦天前沖兩步,矮在陸蝶玉枯骨身子下,食指跟拇指狠狠一夾、一緊!
湮滅技,鳄咬!
一對長一丈的大嘴唇子自下而上咬合在一起,老鳄出水,吞食獵物,将陸蝶玉納進了嘴裏。
乾坤入腹,萬境歸虛!
陸蝶玉到嘴的話語噎進了肚子裏,晃動的肢體定格在半空。
沉默、靜止兩重特性的鳄咬讓陸蝶玉的反撲又一次胎死腹中。
秦天眸光冷淡,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
他右腳前跨一步,左腳後撤一步,腰腹一沉,雙肩一頂。
湮滅技,白駒過隙!
倏忽千裏肉眼不得追視,一騎絕塵足履時光長河。
一匹白馬揚毛擺尾,飛機起飛一樣飛速變換了幾次步履頻率,徑直起飛,直接穿心而過。
陸蝶玉再度被擊飛,身形無可抵禦的往後飛甩。
秦天振奮了精神,這麽多湮滅技連着使出,他也覺出了幾分疲累,勝利就在眼前了。
雙手結出繁複的印記,秦天身子一矮,兩個手掌疊在一起,重重往地上一拍!
封域,八荒火!
空氣焦灼,狂風大鼓。
帝江精魂統帥着印物之血出擊,方圓五米的封域将陸蝶玉束攏在正中,一重再一重的火浪不斷拍擊灼燒着她。
陸蝶玉的骸骨瞬間變做焦黑色,無法轉換自愈的焦黑色。
“霍三!!!你好狠的心!!!”
陸蝶玉抖嗦在封域裏,火焰包裹着她,她卻隻覺得冷,像是置身在冰天雪地裏,她将自己抱住,尖銳的骨刺穿透了自己。
秦天歎了一口氣,“人生自苦,人生至苦,你明明知道。。。”
沒有回應了,陸蝶玉的白骨身軀緩緩倒下,在焰火裏團成一片黑,死寂的黑。
這黑色有點悲涼,所托非良人的悲涼。
這黑色很是凄苦,求不得愛不到的凄苦。
秦天收起散漫的心思,他不是來播散同情心的。
哔啵一聲輕響,那張羊皮紙面上升起焰火,一字一字吞沒了那兩行字迹。
一别兩寬,各生歡喜。
哪來的歡喜哪來的寬?隻一團焰火,無聲無息。。。(未完待續。)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