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顔真卿的《祭侄稿》有讓人不忍卒讀的真實感,秦天這才真切感受到了,他走到了舍友前面,四個人在一扇黑沉的門前停住了,門外清清爽爽,像是時常有人清掃,跟走廊其它地方明顯的區分了開來。秦天狠吸了兩口氣,上前一推,門沒有鎖,“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才打開,一股森冷勝過玄冰的陰寒氣息逸散出來,“咚、咚、咚”三聲齊整的倒地聲幾乎連成一聲,鄭立國等三人直接暈倒了,三個人的身子在陰風中直抖,露出來的肌膚上毛孔立着,特别的明顯。
秦天站在前面,兩腿岔開抵住了他後撤的趨勢,兩臂疊成了個“十”字,右臂在前,五指屈着,熾陽劍指護住了他的面部。他抿着嘴,劍眉一挑看向了出現在他面前的這個灰白色人影,厲喝了一聲:“是人是鬼!?”
那道人影頭也不回,右手食指點在牆壁上正一點一頓的寫着字,它寫的極慢,動靜之間似是含滿了深情,它的食指比起其它四指短了兩截,配合上這一牆深入牆體内的“婉兒”,想來是自己寫秃了的。
過了足足五分鍾它才寫好了這個婉兒,食指上灰霧散淡,它漫不經心的回過頭來,沖着秦天咧嘴一笑,整個三樓陰寒更甚,如同冰窖。
秦天看向它,三十大幾的青壯年形象,梳着那種老式背頭,面容儒雅神情淡然,隻是一雙眼睛黑沉沉,很是邪異。
“我?呵呵,想來是個鬼吧。”它回了一句,輕笑起來,眼角起了絲縷細紋,眼中深沉更重,看起來很是落寞。
“爲什麽殺人?”秦天追問道。
“爲什麽?呵呵,無他,見不得妄言永恒相伴的登徒浪子。你是,來捉殺我的?”它答了一句又問了一句,卻是并不等待秦天回答,又轉過身子在牆上書寫起來。
秦天聞言一怔,想來是要封印它的吧,秦天捏起玄決,對着它奮力一指,一道龍形黑氣纏向它,但碧波龍牢碰到它如同擊在了虛空,直接穿過了它,撞在了牆上,撞在了一個它寫好了的名字上,婉兒的“兒”字被撞的歪斜了少許。
有風起,浮塵亂舞,它猛地轉身看向秦天,眼睛從黑色變成了血紅,下一瞬,它就出現在了秦天身前,一掌抓了過來,五指上端指甲暴長,黑細足有三寸。
秦天舉起熾陽劍指與它一對,無聲無息間就紮穿了它的掌心,它一聲低呼,瞬間退了五步,面色忌憚的看着秦天的尾指,“不要動我寫的字!”它低低的朝着秦天吼了一句,又反身寫了起來。
秦天才後怕的吸了口涼氣,這一口氣直涼到了他的肺部,冰冰冷,他回身一看,躺在地上的三個舍友眉發上分明已經起了白霜,在這酷熱的夏天快要凍死了。
劍眉一挑,秦天試探性的向前走了一步,見它沒什麽反應又向前走了兩步,問道:“婉兒是誰?”
它止住了書寫的動作,自語了兩聲,“婉兒,婉兒,對!我該去看婉兒了!”它沖出了房間,直奔樓下而去。
“站住!”秦天低喝了一聲,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三位,無奈的歎了口氣,也是追了出去,出了廢圖書館才看見它的背影,一呼一吸間,它已經是躍進了女生一号樓。
秦天趕到樓下,看向四樓404,心思一動,左右掃了兩眼,隻有星辰安靜的注視着他,他握了握右手,五指卡進了牆壁間的縫隙,右手猛地一拉,虛虛一聲龍嘯使得他的力量暴漲,這就上了二樓,再一會兒,四樓404門前果然站着灰白色的它。
它蹲跪在門前,無助的用手指輕輕的抓着門,留下了一片又一片的爪痕,它聽到腳步聲回了頭,看到秦天眼睛一亮,“年輕人,你若是能幫我見一眼婉兒,我情願死!”
秦天一陣語塞,你不都已經死了麽。思忖了片刻,秦天道:“我好像并不能相信你,你比我厲害,我封不住你,若是門後還有一位你這樣的,學校必将大亂了!”
它幾乎跪下來,哀聲道:“你相信我!你相信我!我隻想再見一眼婉兒,你幫幫我,幫幫我!”正說着,它看向秦天右手上的熾陽劍指眼底閃過一絲決然,它飛身上來,将心口對準了熾陽劍指,捅了自己一劍!
這一劍像是紮中了它的死穴,隻一下,它的身影就暗淡了七八分,身上的灰白色霧氣飛速逸散開來。秦天一驚,這隻鬼好深的執念,傳言死後化作鬼的,執念越深法力越強,這鬼也不知執念了多少年,這樣的厲害。
“好,好吧。”秦天有些可憐它,上前一步右手攥住那大鐵鎖,右臂一震猛地一擰,掰下了那大鎖,推開大門露出了門後形制老舊的八人宿舍,靠近窗口的一張床上,安然的坐着一個淡白色的虛影。
那虛影吃了一驚,轉過頭來,秦天看到它内心贊了一句,好一隻千嬌百媚的女鬼。那女鬼一雙淡紅色的眸子越過秦天,看到了他身後的那隻男鬼,隻一眼,她就流下淚來,飛撲向了男鬼所在,道了一聲:“郭老師!”
秦天聽到後身子一震,我滴個乖乖,做鬼也愛玩師生戀?
“啊!”那女鬼飛撲過來,又電射而回,貼在屋檐上的那張符紙亮起電光,劈的她身上白霧散淡,秦天同情的看向她,這婉兒如果跟那個郭老師是同時期做的鬼,這麽久才這點修爲,是被劈了多少次啊!
郭老師也是關切的撲了上去,同樣的一聲慘叫,被一道瞬電劈中,撞到了身後的牆上,他都不做調整,連忙爬過來,伏在秦天腳下,“求求你,求求你!”
秦天面露不忍,上前揭下了那張符紙,婉兒跟郭老師終于得了團聚,兩道現在一樣虛弱的身影擁抱在了一起,白霧凝結成淚珠,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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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山,元符萬甯宮。
就在秦天揭下了那張符紙的一瞬間,盤坐在大廳上首的一個須發全白的老者蓦然睜開了雙眼,一股可怕的氣勢自他睜眼後填滿了整座元符萬甯宮,他的眼神靈動深邃,全無老年人常見的那種污濁,細細看去,眼底分明亮起了幾縷小小的雷光。
“姬昀!”老者喚了一聲。
大殿外走進來了一個人,黃袍藍褲,面目沉穩,五官深邃,他對着老者俯下了身子,“老師。”
“嗯,”盤坐着的老者贊許的點了點頭,“二十年前我在華北中醫大學留了張敕筆咒,當時有些急事,沒有徹底誅殺那小鬼,方才符紙被揭開了,你去看看,是人爲還是鬼患,若是人爲就收回符紙,若是鬼患就一劍斬了,你去吧。”
“是”,那姬昀應了一聲,出了大殿,行走之間項鏈露了出來,黑繩上挂着一柄黑色的小劍,劍面上一隻淡藍色的狸貓,詭異的眨了眨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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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過了二十年,我終于又見到你了,你可知我想你想的有多苦。”
“郭老師!~”那婉兒叫了一聲,伏在他胸口,淚珠不住的滑落如同傾瀉了一斛的珍珠,“你,你怎麽也死了?”
“那天我正在圖書館,哪成想你父母直接找上了你,你怎麽這麽傻這麽倔?一點也受不得譏諷?留我一個人我怎麽會苟活在這世上?當晚,我就随你而去了。”郭老師溫柔的撫上她的長發和面龐,“二十年了,你瘦了!”
那婉兒聽到這話,又是一陣啼哭,“這二十年,我坐在窗前,看了足足二十遍花開花落,我眼裏的每株花都是你,每片葉子都是你,每一陣風都是你。我常在想,我們要是活在現在多好,沒有那麽多約束條框,想愛就愛,願意在一起就在一起,所幸,在我徹底消逝之前,我又見到了你,郭老師,我好幸福,我幸福的快要死了!”婉兒這麽說着,身子真的開始消散了,一寸再一寸,正徹底的消失在這人間。
“嘤嘤嘤~”
秦天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哭聲,他汗毛一炸,回身望去,穿着白色睡裙的一個仙子一樣的人兒站在他的身後,正不住的抹着眼淚,竟然是先前在郵城見過的那隻美狐狸。
“嘤嘤嘤,好可憐!大笨蛋,你快救救他們!”那美狐狸向前一步,扯了扯秦天的衣角。
“求求你!救救她!”郭老師抱着婉兒,跪在了秦天面前,哀求道。
秦天上前一步,對着婉兒亮出了印戒,他看向郭老師道:“我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救她,但我想你們同時被收納到我的印戒裏,也算是一種永恒了。”
郭老師連忙點了點頭,“沒關系,我随後就追她而來,自我三十八歲那年才第一次明白了什麽叫夏天,才第一次知道了愛上一個人是什麽感覺,我願意跟她一起,在你戒指裏成就永恒。”
秦天聞言再不猶豫,印戒觸上了婉兒的額頭,将她收了進去,随後又收了郭老師,下一刻這兩人的精魂纏繞着出了印戒,投身進了秦天的眉心祖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