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地該是小平原,比白土村的田地要好,平整方正,多數的田地都翻過土,潤潤的灰色,此時雪籽落在上面,又披上了一層白點。
等陳平看到前方出現一條灣流時,牛車終于是下了大道,沿河灣邊的小道向着小平原處的村莊而去。
上大道,過傳驿,再過兩個村子,見到灣流,這就是陳平外祖父母所在的村子,上灣村。
“要到了,快些,這雪是越發的大了。”剛下大道,這雪籽就變成了雪,不大,可落下來蒙蒙的一片,很是遮擋視線,不一會的功夫,那路兩邊的枯草莖已是披上了一層薄薄的雪衣,且在不斷的隆起。
小娘手中抓着個小雪球,被劉氏從牛車上抱下來,捂在懷裏。
“快要到了,過了前面那處石橋就是。”幾年沒來,上灣村變化不大,劉氏語氣有些急促,有股顫音,拂去小娘帽上的雪,眼睛盯着前面的那處石橋,腳步快了幾分。
灣流一丈多寬,石橋架在其上,村落在灣流的兩側,牛車上了石橋,别說,這石橋還挺結實,沒有如陳平擔心的那樣垮塌下去。
“那處宅子就是。”才下石橋,劉氏已是走到了牛車前,一手抱着小娘,一手給後面的陳平指着。
順着劉氏所指的方向瞧去,陳平就見到不遠處的一個院子,别說,隻看那院牆就比自家要好上太多。
居然是青磚砌築的,當真是奢侈。
“這是,這不是熙娘嗎?你回來了?”一村婦開了院門,該是聽到門外的動靜,方才出來看看,見到抱着孩子的劉氏,又瞧了眼拉着牛車陳孝義,目光最後落在牛車上的食貨上,表情有些複雜。
驚異,懷疑,确定,後面又帶着股可惜,這可惜裏還夾雜些幸災樂禍的成分在裏頭。
“恩,大嬸這幾年越發是過的好了。”劉氏客氣的回了一句,見到自村人,這感情一下就出來了。
“好,好,這日子肯定是越過越好。你這幾年也是過的好了,老劉頭他該不會再發倔脾氣,快回去看看。”被劉氏喚作大嬸的村婦一幅意味深長的表情,手擡了擡。
這一切都落在了陳平的眼裏,論起察言觀色的本事,陳平想着即便是這時節的朝堂人物比較起來,也是可以權且相當的。
“看來外祖父家中肯定是發了些變故。”心下這般暗忖着,看到劉氏已是抱着小娘去扣門,那硬木門是雙開,上落着銅環,鉚着銅釘。
這也就是宅門,宅門兩側實爲山牆,這一面就爲正牆,用陳平自己的話來說,實則也就是院牆。陳平站了過去,比量了下,比自家的院牆要高,目測該有七八尺。
等了片刻,院門未動。
劉氏拿起銅環又扣了數下,力道大了些,小娘伸出手,歪着身子在木門上拍了兩下。
“不在家?”陳孝義灰帽上落了一層雪,拿下來抖了兩下。
走這般遠的路,這翁婦要是不在家中,可就耽誤事了。
“肯定是在家的,阿爺你沒瞧見這宅門是從裏搭上了門栓嗎?”門外的銅環上并未套上鎖扣,這門隻能是從裏鎖着,劉氏用的氣力不小,這般大的動靜,裏面不可能沒聽見,陳平想着先前的猜測多半是真的。
“既是在家,那爲何不開門?”陳孝義面色愠怒,明顯是想歪了,“别敲了,既是不開門,那我們就回去。”
這倔脾氣。
“這才來,怎麽又要回去?别是家中出了什麽事吧?”劉氏明白陳孝義的心思,可這時她卻想着另外的可能。
“小安子,你吼上一聲看看。”陳平道。
陳安點點頭,張開口對着門内就吼了起來:“開門了,再不開門我就将這門給砸爛了。”
痞氣,喊的猛了些,聲音都變了調。
可别說,這麽一喊,門内的确是有了聲響,很是嘈雜,帶着叱呵,隔着幾堵牆的樣子,聽着不太貼切。
“哪有你這般喊的,裏面就算是有人也不敢開門。”看來自家這外祖父母家真的是出了變故,且多半是惹了外債,陳平清了下喉嚨,這喊門還是自己來,“外祖父,門外不是旁人,是白土村的女兒帶着一家回來探親。”
一句話,切中了要點。
過了半晌,門内傳來腳步聲,在門後停下。
“外面可是熙娘回來了?”是一老婦的聲音,顫顫巍巍的,從聲音來聽,能想得到老婦一手似乎扶在了門上,雙眼看着實木門。
“是我,娘。”劉氏應了一聲,雙眼微紅。
嘎吱一聲,門栓大概是擡了起來,宅門開了。
陳平觑見門後的老婦,自己的外祖母,推算來看,也該是五六十的歲數,可那頭發卻是大半的灰白了,皺紋也是爬滿了額頭,雙眼充着血絲,灰黑的眼袋很重,穿着一身的麻布衣,因着天冷,面色有些發白。
外祖母在自己的印象中也不是第一次見了,雖是隔得久了些,面貌有些模糊,可在陳平的腦海裏也還有綢布,闊氣的字眼,如今一見,卻比那平常人家的老婦強上不了多少。
“娘。”聽的聲劉氏已是紅了眼,現見變了模樣的娘,劉氏眼淚是再也忍不住,順着眼角就流了出來,上前一步撲倒在老婦的懷中。
老婦伸手拍打着劉氏的後背,老淚衆橫。
“好了,好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熙娘不哭,這些年受委屈了,回來就好。”
這邊娘倆哭着,陳平踏進了宅門,目光卻是四下逡巡起來。外祖父母家還真是不錯,至少也該是兩進的院子,同在六合縣中的大伯家差不多。
不過就陳平估摸,外祖父母這宅子要比大伯家中占地更廣。
娘倆哭了一陣,終于是想起陳平幾人還在,劉氏抹了下眼角,抱起方才放下的小娘。
“這是外祖母。”劉氏介紹着,又對老婦道,“娘,這是小娘,陳貞。”
“祖母好,冷,這……祖母戴。”陳貞省去了一個外字,小手彎着脫去頭頂的帽子,套在老婦的腦袋上。
“好,好,我孫女真乖,來,讓祖母瞧瞧,這一路走來有凍着沒。”小孩子,陳貞長得俊秀,又這般的乖巧,惹得老婦直笑。
這邊說鬧着,院裏突的沖出一人來。
“阿姊回來了,快些進屋去坐着。”來人二十數許,同樣是一身的麻布衣,且是比老婦要單薄許多,臉上還帶着傷,一隻眼腫着,模樣倒是周正,可那動作語氣怎麽聽都透着一股的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