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下了一夜,清晨時隻剩下毛毛雨在飄飛。陳平取了堂屋牆上挂的蒻笠,卷起褲腿,踩着泥濘的鄉村小路繼續着晨跑,風雨無阻。
到了老柳樹邊,陳平習慣性的擡眼瞧了下,發現一嬌小的人影正在河石邊,仍然是那般的擺着衣裳。
“下雨天洗衣裳能曬幹嗎?”這娘倆不是有潔癖吧,十月已是入了冬,加之一場雨水,氣溫本就低,居然還有換洗的衣裳,陳平帶着疑問。
河水真的涼了,陳雅小手通紅,熟練的将清洗一遍的衣裳擰幹,抓起邊上的皂泥,塗抹上,搓着。
“等會雨就停了。”陳雅家中有一株皂角樹,倒也不在意皂泥的用量,“娘說要天天沐浴,這樣才能幹淨。”
“要這麽幹淨幹什麽?”陳平蹲下來,将自己的蒻笠扣在陳雅的腦袋上,“你出門怎麽也不帶蓑衣?”
相處這麽些天,昨天還吃了同一個酥糕,可以算的上是晨友了。陳平知道陳雅家中是有井的,蓑衣蒻笠肯定也是不缺,可這丫頭依舊是雷打不動的在河邊洗衣。
“帶了就看不清,衣服洗不幹淨。”蒻笠對陳雅來說是有些大,其臉龐都進了陰暗中。
“爲什麽要這麽幹淨呢?我覺得你現在就很幹淨。”陳平幫其将蒻笠扶正。
“因爲幹淨了才會有人喜歡。”陳雅認真道,“這是我娘說的。”
“你娘說的對嗎?”陳平忍不住想要再給這丫頭下個套,看看她是如何反應。
逗人也是會上瘾的。
“娘的話不會有錯。”陳雅嘟着嘴,似乎對陳平有些不滿。
“可是你以前沒有經常沐浴的時候我也是喜歡你的啊。”陳平笑道,“這是不是說明你娘不對呢?”
陳雅沉默了片刻,雙手攪着衣裳。
“你說謊,以前你隻來我家偷雞蛋,還吓唬我,讓我不準對我娘說。可是現在,你會天天同我講話。”陳雅道。
陳平這個無語,接收這具身體,記憶是破碎的,倒沒有想到這家夥以前居然吓唬了陳雅。
不是自以爲行動沒被發現麽?怎麽看着情形,似乎還帶有恐吓成分?
想着給她下個套,沒成想倒是更堅定了她的信念。陳平咳嗽了兩聲,道:“恩,我以後會天天同你講話,好不好?還給你講故事,聽嗎?”
“故事?”
“恩。梁山伯與祝英台,哦,不,這個不适合你聽,等過幾年再說,就将一千零一夜吧,你肯定喜歡。”陳平道。
陳雅點點頭,依舊有些朦胧,不明白陳平要講的是什麽,兩隻總角下的臉頰有些紅潤,是激動的。雖不明白,但看起來好厲害的樣子。
“作爲交換,你家小黑的毛發再給我多弄些來好嗎?”陳平露出了尾巴,也不等陳雅反對,開講了,“話說從前有一位皇帝因爲皇後行爲不端,就将其殺死,以後每娶一位少女,翌日就将其殺掉,我們的故事就從這裏開始……”
一篇阿拉丁與神燈的故事,将裏面的魔法用仙法替換掉,陳平講完後,雨也停了下來,而後是邁着步子朝河灘跑去。
身後,站立在河石邊的女孩擡起臉,看向陳平的背影,嚴肅的小臉融化開,露出笑容,帶着些許期待。
晨跑過後,陳平在河邊洗了腳上的泥濘,去了村東陳二牛家。“平哥,你來了。”陳二牛嘿嘿的笑着,看向陳平的雙手。
陳二牛家原來也是有院落的,隻是後來因爲母親的病,原本的園宅地賣了,換了一處破茅屋,爺倆就縮在這茅屋中,裏面還有一座塊煉爐。
“這次沒帶吃的。”陳平道,“也不是來找你的,我找鐵匠叔。”
鐵匠叔自是陳二牛的父親,陳和才,正打着鐵,聽陳平這麽一所,奇怪的看了過來,手中鐵錘不停。
“我想與鐵匠叔商量點事。”茅屋雖是漏雨,但爐中的炭火很旺,陳平靠近了些,怕自己年小陳和才沒聽進去,進一步道,“是賺錢的買賣。”
“你這般小,不學好,卻學那商人,是爲何?”陳和才放下手中的鐵錘,常年的打鐵讓其胳膊很是粗壯,這般冷的天,也隻是着了一件麻布短衣,露出結實的肌肉。
“商人能賺錢,能帶來吃食,能讓生活過的更好,古有以商入相者,爲何商人學不得?”商人重利,其趨利的本質不被注重品德的士人所喜,加之商人不守于土地,是故一直以來都受到歧視,陳平卻有不同看法。
“還是要打造那火鐮?”陳和才沒有繼續與陳平争論,從其語氣裏可以看出,陳平的話對其沒有起到多大作用。
這也難怪,想要憑借一兩句話就改變一人數十年的觀念,并不現實。
“火鐮自然是還要的,不過我現在來是與鐵匠叔說另外一件事。”陳平指着爐邊的一具耕犁道,“我是想要将這個稍微改動一下。”
陳平就将衣兜裏早就準備好的一張紙取了出來,上面畫着一幅圖,平展開給陳和才看。
“将這裏改成曲轅。”陳平指着圖上的一處道,這是木工活,又指着另外一處,“犁铧與犁壁的角度要改一改,形成一個弧面,這樣翻土耕地時才不會那般費力。”
陳平家村北的那幾畝地都未翻土,雖說不用翻土也能種植麥種,可在這肥料缺乏的時代,其産量勢必會大打折扣,陳平要的不隻是種出麥子,而是種出高産的麥子。
此時的犁還是直轅犁,犁铧與犁壁的銜接角度也不夠省力,整個犁使用起來很是費力。有時甚至是要用兩牛拉一犁,并不劃算。
經過陳平這樣一改造,隻需要一牛就能将那半畝地翻耕,陳平自覺不需要陳父,自個一人也能駕馭得了。
這事本就幹過,無非是換個時代,換具身體再來一次。
“你是怎麽想到的?”琢磨了半晌,陳和才擡起頭來,目光與先前迥然不同,顯然他也認識到這樣改動的益處。
陳平笑笑,心想我來至千餘年之後,可能動手能力差了些,但是見識在那,肯定清楚的。
這話自是不能說出口的,陳平道:“鐵匠叔你看能行嗎?這部分需要木匠,不知鐵匠叔是否有認識的?”
“不用,我就行。”陳和才搖搖頭,常年與農具打交道,農具上也有木質結構,幹着幹着也就會了些木匠活,做個曲轅而已,并不難。
說着,陳和才就找起了工具,然後直接拆掉了原先那具犁。幹了片刻,發現陳平還在身邊,道:“你先回去,過三天再來。”
陳平點點頭,看陳和才這般樣子,曲轅犁的問題是解決了。至于牛,明天晨跑時講個故事,順便說一句,應該不成問題。
麥子的事算是有了着落,陳平回了家,幫着舂米。
三天的時間,天一直是陰的,好在沒有再下雨,家中的稻谷也舂了近半,選好了來年的稻種,剩下的稻谷存放起來。
十畝半的地,要全部打成稻米,其實并不多,大概十四石左右,從中減去田租與義倉的糧米,留下來的也就十多石而已。換算成後世的單位,也就是一千市斤左右。
這時代零食不多,菜色油分又少,主要的能量來至于米飯,飯量自然就大。一個壯勞力,一月的用米量能夠達到四升,丁女約爲七層,小孩則爲五層。
這一應的算下來,十畝地的收入用來作爲口糧都還差些。如果不是那三畝桑田還能用來種植大豆等雜糧,陳父偶爾去幫些工,或是去塗水裏抓些魚賣貼補用度,這個家可真是難了。
這一天,陳父提着鐮刀去了蘆葦蕩,陳平照例的晨跑過後,在老柳樹邊見到陳雅,講了個故事,然後去了陳二牛家,屁股後面還跟着陳安。
天冷了,想要睡個懶覺也很困難。
“來了,東西在那。”見陳平進屋,陳和才指着屋中間的物件道,“你看合适不合适。”
直轅換上的曲轅,用的是柳木,犁铧與犁壁也改了,有些粗糙,不過角度在那裏,也已經是打磨過,影響應該不大。
“用生鐵鑄造的,難免粗糙了些。”陳和才解釋道。
“鐵匠叔要一起去看嗎?”這犁還是有點重量的,陳平一個人擡到田間太費時,而且東西做出來,肯定是要試的,讓陳和才看到實際效果,以後的合作才能夠加深。
東西是陳和才打出來的,他自然也想要看看效果,點點頭,提起地上的犁,示意陳平帶路。
陳平當前,後面跟着陳和才,陳二牛和陳安,去老柳樹邊,從陳雅手中牽過牛,而後直奔村北的地頭。
“我來,你們看着。”陳和才放下犁,而後架上牛轭,擺正了方向,很是熟練的吆喝了聲。
牛動了,犁頭很是輕易的就破開泥土,還很深,翻開的泥土卷曲着,在陳和才身後留下一條泥壟。
“好,真好使。”陳和才調轉犁頭,笑道,“有了這東西,能省上好大的力氣。”
半畝的地,陳和才很快就翻耕完,意猶未盡,摸着犁梢仍是在感歎。打了半輩子的鐵,同樣是種了半輩子的地,現在又經過實際的使用,陳和才實在是再清楚不過手中這犁的便利。
“你真是做了一件善事,這犁還未命名吧?”陳和才道,“陳孝義真是有福氣,生了個好兒子。”
“曲轅犁。”陳平套用起名詞臉色絲毫不變,湊到陳和才身邊,“鐵匠叔,你看這曲轅犁可有人會購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