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孝忠與楊氏生下一子陳元良後,家中再未添丁。陳孝忠落的是商戶,陳元良尚未娶妻,更未分家,自然也是算在了陳孝忠的戶口内。
先皇時有規定,工匠商人不許任官職。陳元良讀了兩年縣學,倒也沒想着走官路,隻是學着識了些字,如今在身爲戶曹曹佐的外公手下幫閑。與律令擦着邊,并不算違背,畢竟幫閑連不入流的吏員都不算。
相比二弟陳孝義家中兩子一女,陳孝忠丁口單薄了些。這些年不是沒努力過,可楊氏的肚子硬是再沒有動靜。
看着陳平,還有端着酥糕奔跑過來的陳安,陳孝忠着實覺得歡喜。多子多福,平常兒子出去,家中就隻剩下兩個大人,一仆一幫工,一點生氣也不盡顯。
如若不是擔心楊氏心有傷感,陳孝忠恐也會納上一房小妾。
“本是要讓他進學,可也不知他從哪裏聽來的消息,說是學館不辦了。我哪知道真假,這不想要打聽一下,元良在縣上當值,他應該知曉吧?”陳孝義問道。
陳元良雖隻是幫閑,但這編外人員性質的差事權力不算小,畢竟上頭就是專管戶口、賦役、土田等的戶曹曹佐外公,與百姓生活相關,職小權大,尋常朝廷有诏令,些許消息還是能夠獲取的。
“恩,他應該是知曉的。再有片刻他應該就回來,可以問一問。能進學肯定是好的,讀書比在地裏伺候莊稼要強上些。”陳孝忠也不清楚具體情況,隻等兒子回來再問。
兄弟兩個又說了些話,陳平與陳安兩人在邊上聽着,實則是陳平一人在聽,陳安忙着對付那一盤的酥糕。
正說着話,一面色白淨,穿着青色長袍的年輕男子進了内院,一眼瞧見堂屋裏的陳平父子三人。
“我說怎麽這麽香,原來是二叔帶好吃的來了。陳平、陳安,你倆也跟着來了,正好,我下午無事,帶你倆去城裏轉一轉。”進來的人正是陳元良,陳平祖父還未去世那會,陳元良也在白土村待過數年,與陳平一家并不生疏。
陳元良随他父親,白淨,身量挺拔,沖着廚房方向喊着陳媽上菜,在縣裏這幾年,也有了一股使喚人的底氣。
收茶,擺桌,置凳,菜也跟着端上來,并無例外,同樣是水煮,同陳平家不同的是,大伯家這菜料放的還算是充足,而且還幾盤蒸菜和一碟烤肉,味道雖比不上炒菜,但也還算可以,特别是那一小盤的烤羊肉,陳平嘗到了胡椒的味道。
“要緻富。”陳平此時對錢的渴望又強烈的許多。
弟兄叔侄關系,吃飯自不需那麽講究,也沒有食不言這個說法,除了老媽子和外間照看生意的老仆,全都上了桌。
陳孝忠覺得侄子陳平這次病愈後變得不一樣,但具體的又說不上來,是故對其進學的事也上了心,才吃上幾口,就問了陳元良。
“要說這個事,還真是有。”陳元良停下筷子,因着在縣學裏學了兩年,對這事很清楚,“是在仁壽元年六月份,先皇下的诏令,廢除了州縣鄉學。”
聽了這話,原本還有所期望的陳孝義頓時就打消了念頭。
“怎麽?是陳平要進學嗎?”陳元良問道,給了個建議,“其實不用擔心,雖說先皇取消了州縣學館,但鄉學還是有的,找一個夫子并不難。”
陳元良平時就要在縣下的各鄉各村走動,了解戶口田地情況。對這事明白的很,州學縣學取消就取消,畢竟是官辦學校。可先皇總不能派人去将鄉學裏授學的夫子抓起來吧?
楊堅禮佛厭學不假,可他同樣愛護百姓,這樣的事他肯定做不出來,而州縣官員對此事自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不希望自己治下的百姓能知曉禮儀孝悌呢?
再則,那些教學的夫子先生,也不是說拿捏就能拿捏的了的,其中不少在儒林頗有名氣,你要真的是攆了他的學生,等同于砸掉他的飯碗,保不準哪天得顧聖眷,直面聖上參上一本,這事沒人願意做。
陳父失望的臉立刻又明朗起來,家中能出一個讀書人是了不得的大事。況且在這時代如果能夠有個一官半職,将會帶來裨益,于個人和家族來說都是好事。
“可是,陳平你要想好,隻是讀書識字,那的确不是難事。如果想要繼續上進一層,可就不是找個夫子這般簡單。”陳父還未高興半晌,陳元良的話又令其心下忐忑起來,“有名氣的夫子束脩費用可不低,至少是十匹絹,還得添上些文錢。”
陳父吃了一驚,十匹絹,這可不低,一匹絹能做身袍子還有餘量,自個家中如此天氣還是穿着單衣,舍不得買絹做夾衣。十匹,這個量也太大了。
别說是十匹絹,就算是十匹布,陳父也出不起。還得填文錢,那肯定也不是個小數目。
讀書還真是費錢。
“當然,也不是所有夫子都會收這般高的束脩,甚至還有夫子不收束脩的。”陳元良撥開蟹殼,蘸了點醋,贊了聲,他其實是不贊成堂弟進學的,縣中同學,憑自身學習入官的,一個沒有,可知這一途的艱難,“可是,拜在這樣的夫子門下,一般不會有多少的名氣,且對經籍的了解也不會更深,自然也談不上爲官。”
在縣府幫閑,讓陳元良知道一些内情。有人讀了半輩子的書,最終隻是不入流的小吏,有人卻在弱冠之年就做了一縣之長,難不成真的是學識有差?
或許有,但絕不會是主要原因,說到底,門蔭才是主因。
這些都是經驗之談,有的是陳元良自己觀察到的,更多的是在縣中擔任近二十年小吏還不得升遷的外公所告知。
陳平自也明白,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進學,要說識字,這時代的楷書也能勉強識得,這也就夠了。陳父想讓陳平進學,是抱着他能做官的念頭,如若無望,還不如在家幫着侍弄田地。
“哪有你這般勸人不上進的?”楊氏瞧見自家二叔臉色暗淡下來,責備陳元良道,“你以爲所有人都同你一般,不知進取。”
“娘說的是,這個還得看陳平的意思。”陳元良點頭應是,自己母親的脾氣他是清楚的。
“看他?他巴不得不進學。”陳孝義将陳平在家說的話拿出來講了一遍。
“哦?堂弟對官文诏令居然也如此了解?”這讓陳元良有些奇怪,白土村談不上偏僻,可要知道朝廷發布的诏令也不是那般容易,況且自己堂弟才十一。
陳平笑笑不語,自己同父親說沒用,沒想這一頓飯的功夫,倒是讓阿爺打消了念頭。
真是太好了。
這得多虧了這位堂哥,陳平心情大好,正好是夾了塊烤羊肉,很是順當的送到了陳元良的碗中:“來,元良哥,你在縣衙工作辛苦,多吃些肉補一補,不要客氣。”
陳元良無語,這是在自己家吧?
一頓飯,一些不快的情緒,随着這個插曲很快就消散,總的來說,這頓飯吃的還算是滿意。
飯畢,陳元良拉着陳平兄弟倆去縣市逛,陳孝忠與陳孝義兄弟倆在堂屋裏繼續坐着,偶爾的低聲歎上兩句,也不知在聊些什麽。
楊氏吩咐陳媽清理出來一間廂房,備了洗漱用具,自個回了東間。
此時也才午時,天有些陰,秋風徐徐的吹着,陳平堂兄弟三人順着街曲閑逛。
“元良哥,這市應是不收稅的吧?”商業繁茂,陳平覺得在這裏開一間店鋪很不錯,哪怕是一家飯館,隻要将炒菜的技藝展現出來就很能賺些錢。
不過這的鋪面想來也不會便宜,隻是租的話,并不保險。這時代可沒有知識産權什麽的,炒菜這技藝更不會被保護起來,别炒菜剛興起,就被人敢了出來,爲他人做嫁衣這事陳平并不願意。
“恩,先帝體恤百姓,免了工商之稅。”陳元良答道,這個表弟還真不一般,陳安關心的是吃食,陳平關注的卻是這些事,“六合縣比不上那望縣、上縣,可市内各行各當也不缺,想要置買些用具很是便利。”
“可惜了,這般繁盛的商業,如若是征收稅收,能爲國家帶來多少的收入。”陳平感歎道。
從工商之中多征收一分的稅收,在農民身上就能少取一分,隻要不過分相逼,就能爲國家帶來大量的稅收,再拿這些稅收雇傭勞工,這才是真正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算得上是借富于貧,比單純的免費徭役要強上太多。
楊堅的這個政策爲其帶來聲譽,爲國家的發展和穩定着實做出了攻陷,安撫下權門好貴。可是這一切,很快就會被楊廣拿來做資本,然後敗壞掉。
無根基的暴富也是個危險的行當啊,陳平看向這位堂哥的表情更加的熱切了,惹得陳元良想到了某個坊曲中某張床上某個人,雞皮疙瘩頓時抖落一地。
在縣市内逛了約一個時辰,陳平三人這才回來,陳安手中更是提滿了吃食,陳平手中卻是多了些麥種。
進了院子才發現陳父與大伯并不在,問了老仆才知道,兩人去了去了胡醫師的醫館。
“你提着的那個袋子裏裝的是什麽,這般寶貝?”陳平一路提着個袋子,到了屋裏也不見放下,陳元良覺得奇怪。
陳平取下麻布袋,從中取出火鐮和牙刷,遞給陳元良。
“這是火鐮。”火鐮陳元良不陌生,“不過又有些不同,這個地方做的倒是别緻,是方便手握?”
“恩。”如果條件允許,其實還能做得更精緻些,陳平道,“元良哥,你知道這東西在縣城裏用的多嗎?”
“我家的雜貨鋪裏就有,火鐮用着方便,不過你這火鐮更加别緻。”陳元良從自家的雜貨鋪貨架上取下一火鐮,遞給陳平。
“不知這火鐮多少錢?”陳平直接問道,縣裏有火鐮倒也在預料之中,不過同樣的東西,經過加工和稍許的變通後,其價值也會跟着水漲船高。
精加工和包裝的魅力就在于此。
“十文錢。”雖是沒有标明價目,對雜貨鋪的器具價格陳元良卻早就爛熟于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