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雖然剛交了房屋定金,手裏比較緊,但仍舊采買了酒肉,租船一艘邀其遊湖。
這本是一樁雅事,但兩人一個穿越者,一個大憤青,幾碗酒下肚,噼裏啪啦就說起時局來,哪有閑心去欣賞湖光山色?
别看薛德老一派謙謙君子風,說到激動處破口大罵黃潛善之流蒙蔽聖聽,竟置祖宗“不殺士人”的舊制于不顧,處死陳東與歐陽澈!此等禍國亂法之賊,竟能居廟堂之高作宰執,此乃國朝之大不幸!
李昂心知不是趙構被蒙蔽,隻不過皇帝需要一個幫兇來背鍋而已。
當然這話不能出口,否則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畢竟就算在相對開明的宋代,“天子聖明,臣罪當誅”也是屢見不鮮的把戲。
一直談到日暮,薛徽言喝得酩酊大醉。李昂把他弄上岸,又叫了車送到他舅舅郭大官人家,婉拒了主人留飯,回到客棧便蒙頭大睡。
次日一早,先去杭州知州衙門向康允之辭行,雖沒見到康惜月,但巧雲卻在他離衙後追了出來,送上錦囊一個,内附錢引五十缗……
若康知府得知,隻怕要大呼女生外向,這還沒過門呢就把家裏錢往外搗。
當天上路,自杭州入宣州,到了太平州再坐船渡江,然後和州、廬州、壽春依次上去,總行程近千裏,耗時将近二十天,到家時已經是五月底了。
李柏孟氏見他平安回來,又聽說在西湖邊選定了房舍,自然歡喜。但遷居事大,李家世居于此,祖先墳茔,宗廟祠堂都在壽春,豈是說走就走?
免不了要祭祖通禀,向先人陳述諸般不得已,又要宴請親朋故交,師長同窗,還要辦理相關手續,一通忙下來果真如李昂所預料,直到六月中旬才動身。
剛到廬州,楊幹娘便因車輛颠簸,天氣炎熱中了暑,休養了五六天才勉強上得路。打這起,不敢急行,隻趁着每日陰涼時走一陣。
就這麽拖沓着,愣是七月底才堪堪抵達杭州。距離殿試,隻剩二十來天。
這一日終于進了城,一家人見杭州道路寬闊,房舍整齊,果然不是壽春能比,顧不得旅途勞頓,都饒有興緻地張望着。
等李昂指引着到了湧金門,李柏激動不已,連呼:“好所在!好所在!”
之前兒子告訴他房子就在西湖邊時,他自己腦補了一下,總覺得應該是在哪個犄角旮旯,現在一看,背後是一連片的街市,前頭就是直通西湖的湧金池,以後出了家門就能坐船,劃出去就能遊湖!
“停停,就這。”李昂叫住了車夫,将車停在一溜青瓦牆前。扶着父母幹娘先後下來,一家人看得眉開眼笑。
那四周街坊鄰居早聽說這房子易了主,如今見新主人到來,都倚門觀望。有人覺得那位小官人之前似乎來過,便客氣地打着招呼。李昂雖聽不太明白,但料想是問候,遂笑臉相迎,拱手作揖。
不一陣,熱情的鄰居找來了原主,是個将近六十的老者,穿件灰青色的單衫,光着頭,腳上蹬雙麻鞋。
李昂正想迎上去,突然瞥見他身後還跟着一個高出一頭的男子,袒胸露乳,挽着袖口,頭上還别着一枝花。
原來的李牛頭可是混了十幾年,太知道這身打扮意味着什麽了。又見那男子拉長着臉,緊鎖着眉,便收住了腳步。
老頭望定李昂,神情極不自然,到了跟前也不行禮,隻低聲道:“官人裏頭說話。”言畢,掏出鑰匙去開門。
那簪花漢子盯李昂一眼,又瞅了瞅李柏等人,一語不發。
門一開,李家爺倆交換眼色跟了進去,孟氏留楊幹娘照看行裝,自己則迫不及待地進門察看起新居來。
隻見是所标準的四合房,外頭是圍牆夾正門,對着的是正房堂屋加兩側耳房,東西兩邊是廊房,其他如廚房茅廁等一應俱全,隻是沒有牲口棚。
因所有房屋都上着鎖,沒法進去細看,便又打量起所立的庭院來。院子分成四塊,有翻土的痕迹,以前應該是種過菜。不過,依自己那口子的習性,定然是要栽些花花草草的,罷了,由得他去。
孟氏正跟那兒盤算着兒子成婚後一家人怎麽分配房屋,渾不知事情橫生了枝節。
那邊,李昂一進來就發現不對頭,問那潘老丈話,人家也不答,隻是吱吱唔唔的不知在嘟囔些什麽。本來天氣就熱,一路又辛苦,他很快沒了耐性,正色問道:“老人家,有話你就直說,這位是家父。”
李柏聞言作了個揖,隐隐覺着事有蹊跷,便暫時不言語。
“那客人莫怪,我就直說了。”簪花漢子突然冒出一句。
李昂打量他幾眼,略一揖手:“沒請教?”
“好說,喚我潘大就是。”漢子是那潘老頭的長子,也不還禮,一臉欠他稻谷還了糠的模樣,報了家門後劈頭就是一句:“你這官人好生無理,竟欺負我老父昏聩!”
李昂大概能猜到後頭的套路了,隻是微微搖頭道:“爲人子女的,不該這麽說父母。”
“不須你教!”潘大一揮手,語氣十分不善。“我實話說與你聽,這所房我們不打算賣了!”
李昂也不急眼,隻笑道:“卻是爲何?”
“官人你自北而來,該曉得如今多少中原甚至兩河的富貴人家都在往南跑。杭州是什麽地方?東南第一州!”潘大豎起大拇指往身後一挑,潑皮氣質表露無疑。“我這房地段絕佳,前瀕湖,後臨街,不是吹噓,便是平時也要五六千貫,何況現在?”
“所以?”李昂仍舊笑眯眯的。
“所以?哼哼。”潘大冷笑起來,摸着兩頰絡腮胡切齒道:“你既不仁在前,就莫怪我不義在後。這房我要收回,你五十兩定金在此,一錢不少!”
李昂看着遞到面前的錢袋子,并不伸手,直視着對方沉聲道:“當初我與你父約定價錢,交納定金,且白紙黑字簽了文書畫了押,還有郭大官人作證。如今你要反悔,隻怕沒有那麽容易吧?”
“我不認得什麽郭大官人!”潘大耍起橫來。“你父子若不服,大可去官府投狀!但别說我欺負你外鄉人,不管是錢塘還是仁和,衙門裏都有我弟兄!便是知州相公……咱也說得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