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講,前一世時,在男女關系這方面,李昂也就懂了個膽大心細臉皮厚,但還不到駕輕就熟的老司機級别。穿越過來以後,絕大多數時間都在讀書,缺乏跟這個時代的女孩子打交道的經驗,一見惜月有些惱了,便摸不準是該繼續撩撥還是扮回純情。
對面,康二娘偷瞄一眼,看他似乎有些窘迫,一時也擔心自己是不是把話說重了。他性格本就開朗風趣,方才的話雖然唐突了些,但想來應該是喝多了酒的緣故。
“阿姊生氣了?”良久,李昂試探着問道。
“誰是你阿姊?”惜月白他一眼。“我隻不過比你大月份而已。”
見她粉面含羞,眼波流轉,李昂心知她并沒有真惱,一時輕松不少,但也不敢再過分,隻笑道:“不喜歡聽我不叫就是。”頓一頓,又道“老師醉卧不起,我也不便久留,請娘子替在下轉告,就說改日離杭時再來辭行。”
惜月聞言錯愕,脫口就道:“這就要走?”
李昂見狀,又順着套路道:“娘子若舍不得,我再多坐一陣也無妨。”
這一次,惜月沒再惱,隻拿玩味的目光盯着他:“官人予我一句實話,往昔在壽春,那上元節時,或東禅寺裏,官人隻怕沒少對小娘子們嬉皮笑臉,殷勤搭讪吧?”
“沒有!”李牛頭矢口否認,一臉凜然。“娘子不信去壽春打聽打聽,我是出了名的坐……”
惜月鳳眼一眯:“坐什麽?”
“坐而論道,心無旁骛。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我英宗皇帝說得好,書中自有顔如玉,書中自有……”
正跟那兒搖頭晃腦,卻不想惜月一口截斷:“巧言令色鮮矣仁,官人飽讀聖賢書,自該引以爲戒,不可好逞口舌之利。”
“這話其實不全對。”李昂不爲所動,折扇一展說道起來。“善于言辭者,往往直抒胸臆,有什麽說什麽,這種人反而是比較真誠的。那見人隻說三分話,喜怒哀樂皆不形于色者,往往城府較深,精于算計,君子不可與之深交。”
惜月聽了,雖詫異于他敢質疑聖人之言,但也欣賞他自有主張,不是那種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的腐儒。再看他說話時自信滿滿,顧盼之間神采飛揚,一時心跳加速,便由得他去說,自己隻專心傾聽。
李昂胡吹海侃好大一陣,直說得口幹舌燥,這才端起茶杯來長鲸吸水。
然而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别快,正當他想好了新段子,打算再博紅顔一笑時,巧雲從後頭出來提醒道:“相公已經在洗臉了。”
李昂一聽,站起身來,對面惜月也徐徐離座,兩人四目相交,都頗有些不舍之态。但也沒奈何,康允之就算再喜歡這東床嬌客,也斷不可能置禮法于不顧。
康惜月深深望他一眼,扣手一禮,便随巧雲一道往後頭去。那大眼萌妹子走到屏風處還回頭看了一眼,見李官人怅然若失的模樣,吃吃笑了起來。
這一舉動引得惜月也停下步,回眸一望,略猶豫片刻,便輕啓朱唇,一字一頓地說了句什麽。
李昂看得真切,緩緩點頭。不多時,等康允之出來,說了幾句閑話後,告辭離開。
出了知府官邸,左右一張望,竟有些不辨方位了。杭州一城分兩縣,東北爲錢塘,西南爲仁和,兩縣管轄範圍在城裏呈交錯之勢,居民一不小心就踏入鄰縣了,所以有“錢塘不管,仁和不收”之諺語。
李昂所定房舍在湧金門,歸仁和縣管,暫時栖身的客棧也在那附近,因此找人問明了方向,也不坐車,步行前往。
一路上,不必去看街市繁榮,百業興旺,也不必看遊人如織,熙熙攘攘,隻看那販夫走卒的穿着,你便知道東南第一州不是吹出來的。
就剛才被李昂逮着問路那賣糖果的哥們,人家身上穿着輕紗衫,腰裏插把折紙扇,腳上還蹬着一雙跟李昂同款的緞面方頭鞋。雖幹着走街竄巷的營生,但談吐有禮,舉止斯文,一口吳語就算聽不懂也覺得親切。
走走看看,不多時來到湧金水門内,見河道裏乘舟船出遊西湖的人前後相連,李昂不禁爲自己選的這位置而得意,但一想到房價,仍感覺陣陣肉疼……
算上變賣壽春房田所得的金銀,再加上朝廷和官府的賞賜,也隻夠在杭州瀕臨西湖,遠離市中區的地方買所一進的四合院,至于什麽後園草堂就别想了,沒個一兩萬貫下不來。
但這錢花得值,且不說杭州現在有多好,一旦趙構将行朝遷至此地,那東南第一州便瞬間成爲全國的中心,寸土寸金絕不是玩笑。
最重要的是,按規定,外地人需要在本地“居作一年,聽附籍”,但如果直接購買房舍田産的話,就可以立即上戶。如此一來,則成全了老爹的面子,想想看,你康允之雖然是杭州一把手,可你還是外地人,除了朝廷配給你暫住的官邸之外,你在杭州還有片瓦遮身麽?
正想着如果有錢應該大力投資杭州房地産時,忽聽一個清朗的聲音笑道:“荩臣臨湖遠眺,可尋着點東坡居士的意思?”
來人白衫勝雪,衣袂飄飄,更兼五官俊秀,唇紅齒白,若非有喉結,真要讓人懷疑是否女扮男妝。姓薛名徽言,字德老,溫州永嘉人,建炎二年戊申科淮西類試第一名。
“德老兄!”李昂忙迎了上去。這次能在杭州順利置産,多虧人家幫忙。
當日他從壽春出發直奔廬州,因薛徽言是以外地人的身份在淮西附考,所以必須等到結果出爐才能走。哪知到了廬州,去知州衙門一問,才得知他兩日前就已經動身返鄉。
順着官道一路追,一直到了和州境内才追上。薛徽言乍見李昂,既驚且喜,聽他把事情一說,當即表示願意幫忙。
薛家世居溫州永嘉,那裏是大宋重要的海鹽産地。薛德老的叔伯父兄雖然都從文,但舅舅卻是鹽商,杭州作爲水陸交通樞紐,其娘舅在此也頗有人脈。借着他出面,李昂才得以不挨掩月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