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簾官分房考校,如取中一份卷子,還需要發到别房複查,大家都覺得可取,才能送到主文,也就是主考官面前。
這個時候,主考官會從謄錄所調來真卷,“點對批取”。至此,這份試卷的主人便算是過了省,将來隻要不出意外,至少五甲同進士是沒跑了。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李昂交了卷,收拾東西走出貢院大門,望着外頭一片攢動的人頭,真有恍若隔世之感。正出神時,便依稀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表字,但左右張望又不見人影。
難道是壓力太大導緻幻聽了?
剛這麽一想,就感覺到有人在扯自己,回頭一看,身後那人光着頭,散着發,胸口一片油污,大餅臉,綠豆眼,不是蔣缜是誰?這才三天時間而已,怎麽跟茅坑裏撈起來似的?
“兄長,你這是……”
蔣缜嗓子都啞了,嘶聲道:“先回客店。”
“那也得等其他人一起啊。”
“又不是不認道,你扶着我點,回!”
李昂見他臉色煞白,忙攙了往外擠,就大門出竹門那麽一小段路,卻好似耗盡了他所有力氣,一到街邊就癱在地上。
見勢不好,李昂把那一百六十多斤肉撈起來搭在背上,邁步就朝客店方向跑。
回去安頓好,又使錢讓夥計去請了郎中來,一番望聞問切後,給開了方子說明吃法,并囑咐最近兩天忌葷腥。
李昂都應下,送走郎中又央夥計去抓藥。但此時住店的舉子們都回來了,夥計根本不得空,出錢也不行,沒奈何,隻能讓随後回來的同伴先照看着,自己拿了方子上街找藥鋪。
抓完藥,天已下黑,問店裏借個藥罐和小竈煨好,又伺候着那不忌嘴的死胖子喝下後,這才得空喘口氣,也沒胃口吃飯,脫衣倒頭就睡。
一夜無夢,直睡到第二天上午。
睜開眼看到鱗次栉比的木椽瓦片,李昂心中十分不解,隻一夜号舍就長這麽高了?等坐起來才發現自己身在客店,晃了晃有些發脹的腦袋,突然想起蔣缜,往他床鋪一看,人呢?
就在此時,外頭傳來一陣嬉笑聲,沒等他下床,韓三郎等人已推門而入。
“荩臣醒了?”
“啊,蔣子豐呢?”
“下面吃飯呢,說一會兒給你帶上來。”
李昂這才松口氣,呆坐片刻便開始穿戴。韓三郎幾個圍着桌子坐了,都問他考得如何。
“不好說,題倒是都作完了,但我發奮晚,沒法跟你們比。”
其他人聽了都不作聲,因爲大家心裏清楚,他進學隻一年多,原本都不應該來考的,隻不過因爲有免解的資格,權當來感受一下氛圍,熟悉一下情況。至于中不中,恐怕他自己都沒有考慮過。
“也不一定。”韓三郎卻搖了搖頭。“我們考的都是經義,獨你選的詩賦,幾十年都不考了,内簾官多半會有所偏向的。”
“但願吧。”穿戴整齊的李昂輕笑道。
正說着話,那邊上房的同鄉也過來了,大家互相印證後得出一個結論:這一科的題目都不算刁鑽,所以競争一定會非常激烈。很有可能最後定生死的是立意,格局,甚至原卷的書法。
“哎,荩臣,我聽說你旁邊那位昨天一早被發現死在号舍裏,有這事?”有人問起來。
“唉……”歎一口氣,李昂大搖其頭。“可惜啊,都到最後一場了卻發生這樣的事。”
一聽傳聞是真,衆人都惋惜起來,走到這一步誰都知道有多不容易,不止是本人,整個家庭甚至家族都在爲你付出,沒想到落了這麽個結局。死了的人反倒解脫,活着的人該有多痛苦?
“挺屍的!吃飯了!”正當屋子裏一片哀傷時,蔣缜提着考籃裝着早飯闖進來。“咦,你們都瞪着我作甚?我招惹你們了?”
見沒誰搭理,蔣二郎一頭霧水地把飯遞給李昂,小聲問道:“我幹什麽了?”
“犯了衆怒。”李昂說罷,接過飯來打開就吃。
蔣缜越發摸不着頭腦,連桌邊都不敢去坐,隻挨着小老弟在床沿坐下。
好在也沒誰跟他較真,衆人很快把話題引到了接下來的安排上。按常理,如果是在京省試,那麽考完以後就地等放榜,落第的或打道回府,或請求複試,過省的還要再等殿試。
可這回是類省試,在地方上舉行,即使後頭還有殿試,也不可能在廬州了。咱們是在合肥等結果,還是先回壽春?
衆人七嘴八舌,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最後還是李昂分析道:“這事淮西憲漕二司肯定是要出告示的,但猜也猜得到,此次類試頗多安排不周,閱卷估計也不會順利,等結果出來還要上呈揚州行朝,要是在合肥等那得等到什麽時候?八成要讓我們回家聽信。”
大家都覺得有理,便互相約定若要走時一道拼車,也能節省些錢。
商量一陣,畢竟大多是年輕人,又剛剛經曆了三天牢獄一般的日子,便邀約着出去耍耍,或逛合肥城,或憑吊包孝肅,要不然就去張遼威震消遙津的地方懷古。
蔣缜推說身體不适,李昂也說飯還沒吃完。衆人見狀也不強求,一哄而散,隻留下他兩個在客房。
“說吧,昨天怎麽回事?”等旁人走後,李昂冷聲問道。
蔣缜有些猶豫:“你真想知道?”
“廢話,說!”
“好吧,事情是這樣。”蔣子豐剛起個頭就想起昨日的慘狀,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昨天中午,因爲答題順利,且晡後就要交卷,我一時得意,便問巡廊士兵買了一隻鴨,一條肘,并一壺酒,一盆飯。估計是那幫挨千刀的賊配軍飲食不新鮮,吃下去沒多久便腹痛如絞!到了茅房嘩啦一聲,一瀉三千裏!”
李昂把筷子把桌上一拍,瞪着他不說話。
“你自己要聽的……”蔣缜嘟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