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诏書這種東西,不像官府催征糧稅的公文時常都能見到。
有不識字的,便央求着旁人給念念,雖說不關咱的事,但長長見識總沒錯。
先前斥責錢三那位便把雙手往袖中一攏,以一種特異的腔調念了起來:“諸道進士赴京,省試今春,兵革已展一年,國家急于取士,已降,指揮來年……”
蔣缜李昂兩個都聽傻了,念的什麽玩意這是?不止他倆,圍觀百姓也都暗暗吃驚,心說到底是官家诏書,不同非響,愣是……聽不懂!
那位也越念越不自信,正不下來台時,聽一個洪亮的聲音接過道:“已降指揮,來年正月鎖院。緣巡幸非久居,盜賊未息滅,道路梗阻,士人赴試非便,可将省試合取分數下諸路,令提刑司差官于轉運司所在州類試……”
人們尋聲望去,見是學谕官人家的蔣二郎。而他身邊站着那位也有些眼熟,好像是……小李官人?
而李昂絲毫沒有察覺到多少雙眼睛盯着自己,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告示上頭。
蔣缜念完,伸手碰了碰他,低聲道:“真讓你說中了,不止來年正月開考,而且還是類省試。”
李昂不言語,将包含诏書内容在内的通篇告示全部記下後,拉了蔣缜就走。
回到家,進了自己房中,将身上皮裘一脫扔在椅子上,便陀螺似的轉個不停。蔣缜看得頭都暈了,一屁股坐下去翹起腳,笑道:“至于麽?你又不考,倒比我還高興。”
“誰說我不考?”李昂總算停了下來。
蔣缜一怔,雖見對方神情不似僞作,但仍舊不肯相信:“真的?可是你……哦,對了,你有免解資格。不過兄弟,是不是太急了點?”
這話已經有很多人說過了,李昂也不多作解釋,直接坐到皮裘上問道:“子豐兄,你詳細給我說說這‘類省試’的名堂。”
所謂類試省,顧名思義,就是如同省試一樣的考試。一般用在特殊時期和特殊區域,允許通過解試的“正奏名舉人”于戶籍所在地考試,合格後即給予出身。
比如四川地區的士人,就曾經因爲道路難行不便赴京,而在本地參考。随後,所有通過類省試的“正奏名進士”,一律被賜“同進士出身”,連殿試都免了。
當然,也有自認爲學問足以名列前二甲的四川讀書人,拒絕發展前途相對較差的同進士出身,願意跋山涉水,不避艱險前往京城參加殿試,朝廷亦聽其自便。
李昂聽罷蔣缜解釋,質疑道:“那這回不再局限于某一區域,而是在全國範圍内舉行,官家總不可能把天下所有通過類省試的全部賜予‘同進士出身’吧?”
蔣缜一想也對,如果朝廷真這麽搞,那全國士人還不得鬧翻天?琢磨一陣,猜測道:“估計行朝現在也沒個準備,要等類省試結果出來以後再說。也有可能直接按照各路類省試的成績排甲第。”
李昂聽到這裏突然想起康允之之前告訴他的一件事情。
趙構在南京即位後,當月便給予南京應天府所有的“特奏名舉人”以“同舉人出身”,允許他們參加下科省試,還讓當地凡有“免解”資格者皆免省試。
也就是說,如果李昂戶籍在南京,那半年前就已經是進士了,隻是還沒有甲第排名而已。要是趙構再仿四川先例,那不得了,這個連一場國家正式考試都沒有參加的家夥,直接就成了第三甲同進士,可以開始作官了。
而李昂卻不想要這種恩典,原因很簡單,不管什麽東西都一樣,太容易得到的不值錢。
此次開科,如果最後真的沒有殿試這個環節,那不管是一刀切全給“同進士出身”,還是如蔣缜所言以各路類省試成績排甲第,所有被取中的人都将面臨一個尴尬的境地。
那就是“戊申科”将成爲大宋科舉曆史上最水的一科,絕大多數該科進士恐怕都受不到重用。
當他把自己的擔憂說出來時,蔣缜登時就怒了:“那怎麽行?我們寒窗苦讀十數載,最後就是讓人惡心笑話的?真要是這樣,那這一科我甯願不考!荩臣,你也别考,再苦讀幾年,怎麽也得弄個二甲以上!”
“什麽二甲以上?”李柏不知什麽時候回來了,站在門口問道。
兩個小的急忙起身,李昂把位置讓給老爹坐了,蔣缜便将先前的議論講給伯父聽,想讓這位科場前輩給出出主意。
“你們啊,還是太嫩。”李柏搓着有些僵硬的手輕笑道。
“請伯父賜教?”
“我問你們,自太祖皇帝‘陳橋受禅’開始,一百六十餘年來,可有哪代官家把讀書人耍着玩的?”
這根本不用想,大宋曆代君王都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雖然性格各異,功過有差,但還沒出過違背祖訓,離經叛道的。
見二子都搖頭,李柏又道:“這就是了,官家初登位,正該大力收籠人心之時,怎麽可能拿爲國求賢的大典作兒戲?你兩個隻管放心去考,朝廷必有妥善安排。”
聽他所言确實有幾分道理,但李昂蔣缜卻寬不了心,畢竟事關前程,怎敢馬虎大意?
李柏仿佛知道他們還不信,問道:“子豐,往科春試一般都是什麽時候鎖院開考?”
“二月上旬,這一點伯父可比小侄清楚。”蔣缜答道。
“不錯。”李柏點了點頭,随即又問。“那爲何這回提前到正月鎖院?”
“可能是因爲此番不必趕往東京或揚州省試,所以提前?”蔣缜試探一句。
李柏卻搖頭否定道:“不,是因爲行朝要有足夠的時間來準備随後的殿試,所以才把類試提前。”
李昂蔣缜對視一眼,轉過頭來異口同聲:“果真如此?”
“嘿嘿,不信咱們打個賭。按慣例,二月省試,四月殿試,但這回殿試一定會延期,原由就是我方才所講,揚州那頭需要時間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