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康允之确實有意結親,孟氏自然千肯萬肯,天仙似的小娘子,又是知府千金,打着燈籠也難找。
李柏見兒子喜歡,渾家也樂意,便沒再提年齡之事,親自往府衙送了請帖,邀康允之到家中赴宴。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李大官人主動提出,近期李昂都要靜心用功,“六禮”就等到省試完畢之後再辦。
這話聽起來好像是李家在擺譜,人家願意将女兒下嫁,你卻要考完再說?
其實,這是李柏在給康家留餘地。因爲婚禮流程一樣沒走,隻是一個口頭約定而已,如果将來女方出于任何原因想反悔,也不至于有太多顧忌。
既然男方是這個态度,康允之當然不會有異議。
幾天後,新任知府羅興抵達壽春,他交割公務錢糧完畢,便帶着女兒前往杭州就職。
李昂在他臨行頭一天特意前往府衙,結果被老師勉勵一番後就打發出來,連康惜月的影子都沒瞧見。
倒不是康允之不近人情,隻因李柏之前的提議固然在爲女方考慮,但同時也彰顯了自己不願攀附的傲氣。
你一個從九品無職掌的“壽春文學”尚且如此,人家浙西帥臣,杭州知州難道不該更有傲骨?
其實,刨開這些表面,兩位父親從根本上來說,都是爲了自己的兒女不被對方看輕,将來婚後日子好過一些。
一言以蔽之,可憐天下父母心……
康氏父女走後,李昂郁悶了大概半天的樣子,便又投入緊張的考前沖刺。
實際上,自從決定考科舉,走仕途,除了滞留賊營和逃回壽春那段時間之外,他每天都在沖刺,隻是現在又多了一分動力而已。
就這麽日複一日,白天研習前人程文,晚上自己模拟寫作。爲防早早發困,再加上身強體壯扛得住,甚至連炭火都不點。
終于,連素來支持他的父親都看不下去了,臘月初八這天,李柏和孟氏連哄帶騙,給兒子打扮一新後,從家裏拖出來投東禅寺而去。
臘八節,在李昂之前生活的時代,至少城裏人基本上已經沒什麽概念了。
而在宋代,除了百姓家要祭祀門神竈神之類的看家鎮宅神以外,方外之人也特别熱衷。每年到這一天,東禅寺都會通霄熬成“五味粥”,以供善男信女取食。大概是因爲專注熬粥上百年,東禅寺的“臘八粥”遠近馳名,甚至被稱爲淮南第一粥。
一家三口到寺裏時,那大殿前的廣場上已經是人山人海,一眼望去除了攢動的人頭就是呼出的霧氣。耳朵裏聽到的不是嘈雜,就是嘩嘩喝粥的聲音。要來個外地人從旁經過,肯定要說壽春人太不講究了,居然把豬養在寺廟裏!
李昂一看那陣勢哪還有心情吃粥?但推說自己好久沒來寺裏耍耍,想去逛一逛。
李柏攔不住,也隻能由他去。這都到年底了也不見朝廷下文開科,别省試沒趕上倒先把身體悶出毛病來。
離了喧鬧的大殿廣場,李昂直奔那位于寺院正中央的“阿育浮圖”。
作爲壽春地标,這座佛塔高達一百五十尺,從底下看頗有些直入雲霄之勢。之所以叫阿育浮圖,是因爲塔下地宮中供奉着昔年阿育王分贈世界各國的佛祖真身舍利。
李昂前一世并沒有什麽宗教信仰,但到寺廟也作個揖,道觀裏也磕個頭,并不求什麽,表達尊重而已。
因此到了佛塔下,他瞻仰一陣後便雙手合十,閉了雙眼,哪知方過片刻,腦海中浮現的并不是佛陀莊嚴法相,而是鳳眼梨渦……
“孽障!佛門清靜之地,豈容得你玷污!”
突如其來的一句吼吓得李昂不輕,左右一張望,當發現說話之人時,忍不住怒喝道:“撮鳥!有膽過來,灑家缽盂大的拳頭教你作人!”
全身上下好似裹着兩床棉被的蔣缜滿臉嬉笑,嘴上還調侃道:“荩臣賢弟,做了什麽虧心事吓成這般模樣?”
李昂不搭理他,對着佛塔雙手合十再一禮,舉步就走。
蔣缜趕緊跟上,本想賠個不是,卻瞧見迎面過來幾位小娘子,目光有意無意地都在往自己身上飄。其中有活潑的,甚至還捂了嘴跟同伴小聲說着什麽。
這讓他大感意外,平時都是咱追着攆着娘子們搭讪,怎地今日佛祖顯靈了?小娘子們竟要來調戲我不成?
再看幾眼,才發現完全浪費了表情。那群不正經的小妮子根本不是沖自己,而是白衣勝雪的李牛頭!
“看什麽看!這位叫牛頭,已經有主了!”大喝一聲,吓得小娘子們落荒而逃後,蔣缜才轉向小老弟道:“荩臣,不玩笑,說正事。我方才從知府衙門經過,你猜我看見什麽了?”
“衙門。”李昂沒好氣的說道。
“廢話!難不成我過衙門還能看到牛圈?你不想聽是不是?那可别後悔!”惡狠狠地威脅一句,見李昂不爲所動,他索性停了腳步,輕聲念道:“今春兵革,已展一年,國家急于取……”
不出所料,這話比定身咒都好使,李昂一聽便邁不動步,側身回頭問道:‘你說什麽?”
蔣缜緊了緊身上夾袍,怪笑道:“沒說什麽,念着玩罷了。”
李昂也笑了:“子豐兄,你方才說在知府衙門看到的?”
“沒有!我說牛圈呢!”蔣子豐矢口否認。
“那小弟就去牛圈看看,少陪!回見!”李昂将身上白色皮裘一甩,作個揖大步而去。
蔣缜無奈,好在自打同學以來,他已經逐漸習慣了昔日跟在自己屁股後頭的小老弟走在面前,翻翻白眼也沒人看,便一臉晦氣跟了上去。
東禅寺離府衙并不遠,他追上李昂時也就到了。東牆處新貼告示一張,早圍了一大群人在那兒伸長着脖子瞧。
“娘的!看半天就認出年月日來!寫的什麽鬼畫符?走走走!去東禅寺喝臘八粥!”
“錢三,小心你那張破嘴!你知道這是什麽就罵?”
“不就是官府的告示麽?我說一句又能怎地?有本事你告我去!”
“怎地?站穩了!告訴你,這可不是普通告示,而是官家下的開科取士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