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封賞完畢,使臣被康允之請進了後堂。其他官員士人圍着李家父子倆賀了一通,估計也等不着知府相公那頓款待,便都自行散了去。
一家三口又被轎子擡回家,進了屋,李柏孟氏坐在椅子上也不知是在回味先前的榮耀,還是給悶得中了暑,反正都是一語不發,目光呆滞。
李昂也顧不得看敕書内容,趕緊去弄了水來讓父母擦汗淨手,又倒上兩杯涼白開請爹娘喝。
李大官人回過神來,見兒子忙前忙後,心裏感動得不行,柔聲喚道:“荩臣,你過來。”
李昂應一聲,到他跟前站定,卻見父親那手反複擡起放下,一時不解,問道:“爹,你這是想抱我,還是想揍我?”
李柏醞釀好的情緒讓他這一句直接給掃得煙消雲散,笑罵道:“都是九品官人了,怎麽還沒個正經?确實該打!”
他提這一句,李昂才想起去看敕書,哪知手還沒碰到呢,就聽父親大喝一聲:“别動!先去沐浴更衣,焚香禱告後才能……”
話沒說完,就見兒子嘩啦一聲展開一封敕書看了幾眼,估計是不對,又嘩啦展開另一封,這才細看起來。
對于那個正九品的修職郎,李昂沒多大興趣,反倒是那句“并與免解”引起了他的注意。免解,就是免除解試的意思。換言之,他如果赴考,可以不經過解試而直接參加省試。
弄明白這個含義以後,李昂心跳加速了。
靖康元年,也就是去年,朝廷本該開科取士。但春季時東京還被金軍圍困着,春闱自然無法舉行。
而他因爲沒有參加宣和七年的解試,所以哪怕明年春季趙構下诏開科,也跟他沒有半文錢的關系。要考,至少得等到建炎朝第二次科舉才行。
可現在他獲得了“免解”資格,這就意味着,他可以參加建炎朝的第一次科舉。隻是,宋代的免解資格,分爲單科免解和終身免解兩種,不知道自己這個屬于哪一種?
“既然沒有注明,那自然是終身免解,你連這個都不知道?”李柏總算逮着機會在兒子面前顯擺了一把,十分得意。
“孩兒愚鈍,還請父親指教?”
“其實這個免解,意義不大。”李柏擺出科場前輩的架勢來。“你想想,如果真有才學,自然不怕區區解試,要是一肚子草包,便是讓你終身免解,可你過得了省試這一關麽?”
見兒子若有所思,他繼續賣弄道:“反倒是這個九品修職郎非同小可。别看品階低,俸祿少,可它好歹是個官銜。哦,對了,你以後少去學裏,要不然那些夫子見了還得給你作揖。”
說到這裏,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涼白開潤潤嗓子,接着解釋道:“你既成了官身,那考試就不用跟白身士子們一處,而是參加朝廷單獨爲你們這種有官之人舉行的‘鎖廳試’。我記得鎖廳解試是十取其一,高于一般解試。”
李昂聽到這插了一句:“已經終身免解了,鎖廳解試錄取比例再高與我何幹?”
“哦,倒也是。”李柏抓了抓頭皮,有些意興闌珊,但很快又高興起來。“鎖廳試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隻要你能通過省試,就絕不會名列二甲之後。”
按捺住滿心激動,李昂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和些:“不知這是爲何?”
“這叫‘升恩甲’,因參加鎖廳試的都是有官之人,本就在朝廷優待之列,若能考過省試,那自然該更加禮遇。”李柏答道。
李昂興奮一陣,忽然質疑道:“這樣對那些寒門士子怕是不公平吧?”
“多少有一些。”李柏坦誠道。“原先鎖廳解試是十取其三,侵占了寒門士子的名額,鬧得士林怨恨。後來改成十取一,再加上有官人參加科舉的本不多,偶爾湊不齊人數還得幾地合作一處考,也就沒人說什麽了。不過,鎖廳試有一個限制,從開國以來從未變過。”
“什麽限制?”
“有官人不爲第一。”
李昂松了口氣:“原來如此,爹看我這模樣有狀元相麽?”
李柏想到自己四次赴省都折戟沉沙,兒子又是自己親生的,便搖頭歎道:“應該是沒有。我也不指望你考中狀元榜眼,隻求名列第三甲,再升恩甲進一等,有個正經的進士出身,便死也瞑目了。”
聽他說喪氣話,李昂佯裝不悅:“都是進士官人了,怎地說話還沒輕沒重的?”
原以爲父親聽了這話定然喜笑顔開,畢竟“特奏名進士”也叫進士,算是圓了他一個“進士夢”吧。
豈料,李柏聞言隻淡淡地笑了笑,竟來個不予置評。
李昂追問原由,這才得知,人家李大官人根本看不上這個皇帝禦賜的出身。
所謂特奏名進士,就是那些考了一輩子科舉,卻始終無法登第的,朝廷估計你咽氣之前也就這樣了,便選出年滿五十,且有五次赴省經曆的,或年滿六十,有四次赴省經曆的,另辟考場,放水讓你考一輪,然後給個進士頭銜,回家吃皇糧養老去吧。
雖然這也屬于國家養士的優待政策,但說難聽點,就是不想看你死在考場上,施舍個最不值錢的進士給你。
李柏跟蔣誼明明是同門師兄弟,爲什麽好幾年不來往?就是因爲蔣誼非要去謀個“特奏名進士”出身,而李柏認爲這有辱師門。
“爹,那你當初爲了讓我免役去求蔣師叔……”李昂此時才體會到這個措大老爹有多麽不容易。
“唉,不說這個,你現在不是替我把臉面掙回來了麽?要是将來再正經考中個進士,那你老子這一生就完全赢過你蔣師叔了。”李柏滿懷憧憬地笑道。
想起蔣缜,李昂暗道一聲那可未必,但嘴上卻說:“兒子一定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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