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點?我聽說這可是皇命推恩,壽春府一百多年以來也沒幾回。”巧雲兩眼溜圓,偏又把聲音壓低,模樣十分喜人。
李昂被她逗得忍俊不禁,笑道:“也許是吧。”
見他風輕雲談,巧雲搖了搖頭:“哎呀呀,相公說你心裏在打雷,面上如止水,看來果真不假。”
李昂早領教過她将典故名句說得直白通俗的本事,也不更正,隻是覺得這小娘子今天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頭。仔細一觀察,才發現對方的發型換成了垂髻劉海,也就是說,這妹子已過及笄之年,可以嫁人了。
兩人正說着話,康惜月扶着孟氏回來了。
到兒子身邊,孟氏親昵地拍了拍康惜月的手道聲謝,剛想問她什麽,前頭來了何押衙,催促他母子趕緊出去。
李昂一手扶了母親,再送給惜月一個感激的眼神,口中道:“有勞阿姊。”
康惜月本來面帶淺笑,兩個梨渦若隐若現,可一聽那句“阿姊”頓時擰了眉心,一改往日端莊之态,狠狠剜了他一眼!
“牛頭,那小娘子是誰?”
“她是知府相公的次女,小字惜月。”
“啊?那她……哎呀!你怎不早說?”
到了外頭一看,前來觀禮的緻仕官員,地方耆老等陸續抵達。這些人大多不認識李昂,便互相打聽着,想看看隻身入賊營的壽春英雄長什麽模樣。
有見過的便把手一指,那又高又俊,劍眉隆準的就是。
李昂隻能全程保持笑臉,但凡有人看過來,他就沖人家俯首緻意。
就在臉上都快抽筋時,忽聽得遠處鑼聲傳來,間或夾雜着幾聲呼喝,又過一陣,外頭響起一片蹄聲,所有人都知道,天子使臣到了。
果然,随着衙門外官員一聲腔調十足的高呼後,隻見一位紫袍金帶的官人在壽春知府康允之,及下蔡劉知縣的簇擁下,目不斜視,穩步而來。
等候在儀門處的一幹人等齊齊低頭,等天使進去以後,他們才被客将司的人引導着穿過儀門,進入設廳,按順序站好。
李昂雖隻是縣學生員,并非官身,但因爲這回皇命推恩有他的份,所以倒和父母一起站在了前頭。
站定位置以後,倒不見了那位天子使臣。而此時又已經進入了宣诏的流程,廳上雖濟濟一堂數十近百号人,卻是噤若寒蟬,落針可聞。一直過去兩刻鍾,設廳裏連聲咳嗽都沒有!
氛圍之肅穆壓抑,讓人情不自禁地便惶恐敬畏起來。
天子雖未親臨,但一個順道路過的宣诏使臣,就已将皇權威嚴彰顯得淋漓盡緻。
就在李昂懷疑那位江甯知府是不是被康允之請進内宅吃酒去了時,兩人前後腳出來了。
康允之站到最前頭,率領壽春官員軍民人等沖北方大禮參拜,山呼萬歲。
李昂趁着磕頭起身時偷瞄了一眼,卻見那位知府兼經制使并沒有代皇帝受禮,而是側身站在一旁。
等壽春官民拜完,他才到設廳大案正中前站定,從旁邊随從處取過卷軸一封,展開後說了一句什麽,因帶着濃重的口音,李昂就聽明白了三個字“康允之”。
然後一陣抑揚頓挫,哪怕是尖起耳朵費了牛勁,隻聽出大意是在表彰康允之,并讓他作什麽地方的安撫使兼知州來着。
宣讀畢,康允之低着頭上前雙手接過诏書,叩首謝恩。
李昂正琢磨他到底調到什麽地方去時,又聽上頭天使喝道:“斥壽春生員李昂!”
吓得李牛頭脖子一縮,胸口狂跳!心說我幹什麽大逆不道的事了,還要趙構親自下诏斥責我?
強定住心神細聽,才發現不是訓斥,而是“敕壽春生員李昂”。
“壽春縣學生員李昂,年未弱冠,受教學中。當軍賊犯境,府縣困頓之時,幡然而起,隻身赴險,曉大義于匪首。朕思聖人之學,雖言微義大,然爾赤子之心,亦感昭冥頑。今丁進所部已附東京留守,爾安撫之功殊不可沒。溯典推恩,特授爾修職郎,并與免解。如右碟到,奉行。建炎元年,七月十八日下。”
念完敕書,便見一士子起身,快步上來雙手接過敕書謝恩。
那江甯知府多看了兩眼,見他長身挺拔,英氣逼人,心說是了,得有這副身闆,這股氣勢,才敢隻身入賊營。
李昂手捧敕書返回原位,心頭卻一直在嘀咕,羞之郎?修枝郎?
随後,又宣讀了給李昂父母的封賞。李柏因爲教子有方,賜特奏名進士出身,孟氏相夫教子,除表彰外并賜金銀。
兩口子顫巍巍地上前捧了敕書,真是如墜雲端,渾渾噩噩。
那廳上絕大多數人隻是前來觀禮,并沒有他們什麽相幹,但此時眼見耳聞,也禁不住跟着激動起來。心說回去真得好好教育子孫,看看人家小李官人,這一道敕書下來就成了官身,連帶着考了幾十年不第的父親也終于撈着個進士頭銜。
往後這壽春府裏,除了府縣長官之外,誰見了不得客客氣氣?
宣讀完畢,那客串天使又頒發了賞賜之物,除金銀之外,還有給李昂的一整套行頭。之後,他便訓了一通話,大略是說國家多事之秋,地方官員軍民要同心同德,共體時艱雲雲。
看他說得口幹舌燥,康允之隻等一結束便将他請進了後堂。
李家父子兩個被衆人團團圍住,都來道喜。李柏不慣應酬,隻幹笑作揖而已,沒奈何,當兒子的隻得使出渾身解數應付着。能站在這設廳裏的,哪個不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物?
熱鬧一陣,便都散了去。
按理講,此等壽春府數十年不遇之大事,應該設宴慶祝。但還是那句話,二帝都蒙塵了,你還能沒心沒肺地吃喝麽?
李昂捧着随敕書一同配發的官服冠帶,正要随父母出去,卻被府衙内宅的管事叫住。說康允之在内宅設宴接待那位江甯知府,讓他去作陪。
“既是相公見召,那你快去吧。”李柏說着就想接過兒子懷中的袍服冠帶,老實講,比起那“特奏名進士”,他更稀罕這套行頭。
不料,老管事陪笑道:“相公特意囑咐,讓小李官人穿戴整齊再去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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