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出了什麽事?胡思亂想一陣,也不得要領,隻好在黃堂上等着。
哪知這一等直接就等到了黃昏時分,餓得他手腳發軟直冒冷汗,要不是中途巧雲送了一回吃的,隻怕得餓暈在知府衙門。
掌燈前,康允之總算現身了。他早就得報,因此一露面便道:“荩臣來得正好,省得我使人去喚你。”
行完禮落座之後,李昂問道:“相公喚學生有何吩咐?”
康知府擺擺手沒說話,侍女奉上茶水,他長飲一氣,又待呼吸平緩了才開口道:“城外來人了。”
李昂一聽,這時候派人來是什麽套路?思量一陣,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遂試探着問道:“相公,來人可是索要錢糧?”
康允之大爲詫異:“你早料到了?”
李昂沒有回答,而是繼續問道:“不知那使者是怎生說法?”
“丁進來使一張口便索要白銀一萬兩,糧五萬石,允諾一旦銀糧到手,便立即撤圍離境。我與府縣官員在前頭商議半日,銀兩倒還好辦,這糧卻是萬萬湊不出來的。”康允之歎息着。
李昂心中已有定計,不動聲色地問道:“那相公打算如何處置?”
“還能怎樣?再募使者出城,看能不能多給些黃白之物,隻把這糧省下來。”康允之說話間又叫來侍女添了水,一口飲盡,看來在前頭是沒少廢口舌。
李昂等他喝完後,正色道:“相公,不管是銀也罷,糧也罷,一兩一粒也不能給。”
康允之正要放下茶杯,聞言手中動作一停,錯愕道:“這是爲何?”
“那丁一箭前番殺害官府使者,便說明此人毫無道義可講。即使如數給他銀糧,他也未必會撤圍離境。”
康知府一時竟無言以對。
可眼下城裏情況越發艱難,好不容易有所轉機,怎能輕易放棄?悶了一陣,搖頭道:“不至于吧?”
“相公試想,丁一箭所部本就是流寇,既無落腳之地,也沒處補充糧秣,全靠抄掠州縣維持。此前他破了毫州,所得想必有限,圍壽春至今已有二十餘日,他手下可是至少幾萬張嘴在等着吃飯。學生猜測,他要銀是假,要糧才是真!”
康允之吸了口氣:“你是說,他也缺糧?”
“正是!”李昂語氣十分肯定。“他若是想要錢财,又何必絞殺官府使者?再者,如今局勢混亂,便是有錢也買不到糧,更不消說他擁衆作亂,誰肯賣糧給他?”
康允之忽然起身,神情頗有些激動。既然賊寇也缺糧,那自己即便如李荩臣所言一兩一粒也不給,到時丁一箭維持不住,早晚也會撤圍而去。
但這股興奮勁隻持續了片刻,他便又頹然落座回去,直視着李昂道:“荩臣,你想過一個問題沒有?”
“請相公明示?”
“如果賊寇也缺糧,他們會怎麽辦?”
李昂一琢磨,也變了臉色。沒錯,自己确實疏忽這一點,城外的賊寇如果斷糧,與其舍近求遠另尋他處,不如死磕壽春。彼時,爲了糧食,爲了活命,他們必然會拼命進攻!
而且據梁成所言,這十多天以來,不時有賊抵近城池窺探,想必是爲尋找城防弱點。一旦再開戰,也許就沒有上回那般幸運了……
見他沉默,康允之也不催問。在他看來,此子見識遠超其年齡,這已經難能可貴了,哪還奢望他想出退敵之策來?遂岔開話題:“忘了問你,今日來是……”
“哦,回相公,學生來前去見了幾個家在城中的同窗,他們都表示理解府縣的難處,但凡還過得下去,不會麻煩官府。”李昂随口答道。
康允之一聽,得,這下又能省出一點糧食了。
望着那張英氣勃勃的臉,心下着實欣慰。這學生家裏也不是什麽大富大貴,卻能急人之困,近來出錢出糧,四處奔走,正是他父子二人的表率作用,才使得城中大戶們松了口,借出不少糧食。
“怕是沒少受擠兌吧?”一陣感慨後,知府相公關切地問道。
“那倒沒有,都是知書識禮之人,又是同窗,自然比旁人好說話。”李昂淡然一笑。
康允之心頭卻是有數的,暗道自己遊宦四方,提攜的後學末進不少,卻沒有一個能這般知心體己又會辦事的。
又說幾句話,李昂見對方疲倦不堪,便十分知趣地起身告辭。
康允之親自送至堂下,有心提醒他不要忘了用功,但轉念一想,都到這步田地了,誰還顧得上讀書?又想到,若是早聽此子良言,何至于到今天這局面?不消多久,隻提前一兩月準備……唉,悔之晚矣。
正失神時,卻聽李昂連聲呼喚,忙問道:“荩臣還有事?”
“學生是問那賊首名喚丁進?”
“啊?哦,是,聽那使者所言,丁一箭乃是花名,大号便是丁進。怎麽?你聽說過?”
李昂似有所思,但随即搖了搖頭,告辭而去。
次日,府衙到底還是又貼出了告示再募使者。府縣官員們認爲,即便真有風險,可總得試上一試,最壞也不過就是損失點錢财而已,隻要不給糧就成。
隻是,上回的使者出城不到半個時辰便被吊死了,所以這回賞銀翻了一倍,不止買田置宅,便連娶小老婆也夠了。且知府相公還答應在衙門給安排差事,想必應該有人險中求富貴吧?
官吏們卻想錯了,錢是好東西,肥差更是誰都想要。可前車之鑒不遠,再眼紅,誰還敢拿自己的性命作賭注?有命掙,沒命花,這不是最悲哀的事麽?
一連兩天,那榜文前看熱鬧的不少,卻無一人伸手去揭。
負責看守的公人們連哄帶騙,人家隻一句就把你堵回來,既這般好,那般妙,你自己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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