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連使者都給你殺了,還能怎麽樣?不要慫,就是幹!
隻是這話不便說出口,作思索狀片刻,李昂開口道:“相公爲官多年,遊宦四方,不知可有臨敵指揮的經驗?”
“沒有。”
“學生也沒有。”
康允之聞言放下了手,望着他道:“你是說,這事該問那些軍漢?”
“術業有專攻,治國要用讀書人,打仗還需真将軍。廂軍雖然大多不堪重用,但那些軍官總還有一兩個上過陣,見過血的吧?”
康知府不認爲那些個馬都騎不利索的黥卒裏會有“真将軍”,但現在别無他法,且試上一試吧,遂命人去找。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還真給找來一個。
跪地行禮之後,知府相公也不叫起來,隻冷聲問道:“什麽出身?”
“回相公,小人家在合肥,世代務農爲生。方臘作亂時應募從征,大小十數戰,因有些軍功被上頭保作個正将。後來坐事落廂,到壽春軍中作個指揮使。”
他回話時,李昂一直在觀察。其人三十出頭,算不得魅偉,但眼深隆準,顴骨突出,至少長相還算異于常人。
方臘從起事到被俘處決,前後一年不到,他能在如此之短的時間裏作到正将,說明是真有戰功。至于到底是因爲什麽事被降爲廂軍,他不願明說,也就沒必要多問。
“既是平亂有功之人,起來回話。”
“謝相公。”
康允之打量他幾眼,見對方身量隻跟自己相仿,哪像個浴血疆場的壯士?再加上精神不濟,便一擡下巴:“荩臣,你跟他說。”
李昂應一聲,轉面那人笑問道:“還沒請教……”
“回官人,小人姓梁名成。”他雖不知李昂來曆,但想着能坐在知府相公書房裏的,絕不是普通人,因此十分恭謹。
“我一介布衣,梁指揮不必如此。”李昂擺了擺手。“是這樣,眼下賊寇圍城,又殺了使者決意進犯。在下書生輩,不知兵,如何退敵,還請梁指揮教我。”
那梁成還不及回答,康允之已瞄了李昂一眼,一武夫耳,你犯得着跟他客氣?
方才來人到城上找上過陣的,梁成還以爲又要招募使者出城,本不願來,奈何衆口一詞都推他,沒想到……
見對方一時不語,李昂怕康允之訓斥他,輕聲笑道:“無妨,慢慢想,謹慎些總是好的。”
半晌過去,就在康允之快要失去耐性時,梁成才拱手道:“相公,官人,退敵小人雖無把握,但賊寇想要攻破城池,卻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哦?這是爲何?那丁一箭自稱率衆十萬,便是疊羅漢也疊上城來。”
梁成聽他說得風趣,笑了笑,答道:“不敢瞞官人,賊寇至多三到五萬。且依小人觀察,其中十有八九都不是行伍中人。想來,應該是在所掠州縣裹脅的百姓。”
康允之聽到這兒忍不住插話道:“那還有十之一二呢?”
梁成急忙轉過去,低頭道:“小人見賊兵隊列行伍雖不整齊,但布置還算有些章法,那十之一二定是中原河北潰退下來的禁軍官兵。”
“即便如此,那也有數千之衆,如何抵擋得住?”
“回相公,壽春城牆高大堅固,隻要敢戰,守住問題不大。隻是……”
見他面露難色,康允之心頭雪亮,歎道:“你不說本府也清楚,廂軍平時也就幹點迎來送往,跑腿打雜的勾當,真要說殺敵,哼哼。”
見知府相公如此不屑,梁成後頭的話便不知如何出口,隻能把目光投向那位年輕官人。
李昂見狀,鼓勵道:“你既敢說大話,想必是有辦法的,既召你來,直說無妨。相公素來仁厚,說錯了也不怪你。”
“是。”梁成應一聲,這才繼續道。“廂軍雖大多不堪用,但其中也不乏剽悍亡命之徒,隻要許以重賞,他們絕不怕拿起刀槍殺人。隻是廂軍中敢戰者畢竟有數,要擋住賊寇,還須本地壯士配合。”
康允之聽罷,似乎有些動心,手指頭在書案上敲了半天,忽問道:“招募壯丁不難,但他們大多是老實本分的農夫,怎敢殺人?”
聽此一問,梁成本來滿是謙卑的臉上竟浮現出一股決然:“萬般無奈之時,莫說殺人,便是吃……”
李昂一聽不對,趕緊截斷:“承平時自然不敢。但如今退無可退,隻爲保護妻兒老小免遭屠戮,也得咬着牙上。”
康允之咳兩聲,盯着梁成看了半晌,總算點了頭:“罷,本府信你一回。暫且任命你爲府城四壁守禦使,無論廂軍壯丁都歸你節制。但記住,事無大小,隻要不是十萬火急,都得先報我定奪,切不可自作主張。否則……”
大宋曆來都有“将從中禦”的傳統,皇帝如此,文官也有樣學樣,跟防賊一般防武人。
梁成諾諾連聲,不敢有絲毫異議。
當下,康允之親筆寫下任命狀,又蓋上印信,拈着一個角遞過去,待對方躬身低頭雙手接過後,便大袖一甩:“去吧。”
梁成走後,他還始終覺得不踏實,又問李昂:“這人真用得?”
“用得,比學生有見識。”
“他這點伎倆能跟你比?怎這般妄自菲薄?”
就人家這點伎倆已比你我強多了,從頭到尾沒半點好臉色,也沒一句暖心提氣的話……李昂暗地裏腹诽着,面上卻是淡淡的笑容。
計議已定,既然丁一箭不稀罕那些本打算用來“犒師”的金帛,康允之索性拿來激勵士氣。官府當天便出榜招募“敢戰士”,隻要你報名領取武器上城,便現給一貫,每過十天再加一貫,若賊寇強攻,打退一次又是一貫。
斬獲另計!
榜文一出,應募者蜂擁而至!
吓得負責的吏人們慌忙護住了錢再三申明,這上去可是要打仗的,打仗是要死人的!要敢臨陣脫逃,可是要軍法從事的喲!
倒也有少許混子被吓退,但更多的人報上自己的姓名住址,接過一貫錢轉手交給老婆,另一手接過刀槍,對孩子說一句“聽娘的話”,便默默走向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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