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把目光轉向那個高的,心裏頓時懊悔起來,不該先看萌妹子。
那女子年齡似與他相仿,身量竟也相差無幾。頭上斜挽着一個随雲髻,插支銀步搖,身穿同色的淡紫拈花邊衫裙,剪裁得十分合體,越發襯出整個人修長高挑,婀娜多姿。
李昂面帶微笑地注視着她,側身讓開了路。
那女子雖覺得他盯着自己看有些無禮,可見他笑意吟吟,斷瞧不出來半點輕佻猥瑣,遂直視前方,加快腳步。
倒是那總角小妹經過李昂身邊時,狠狠瞪了一眼。這一眼顯然有多少年的功夫,愣把威脅、恫吓、憤怒、傲嬌統統包含在内,表現得淋漓盡緻。
見她可愛,李昂臉上笑意更盛,哪知小妮子一直瞪着他竟忘了看路,腳下一趔趄,哎喲一聲險些摔倒。待站穩了回過頭來想要找那潑皮算賬時,卻見人家已飄然而去,隻留下一個挺拔的背影。
堂上,康允之正爲國事憂心,一見兩女進來,眉心頓時舒展不少,笑問道:“不是去上香?怎麽就回來了?”
兩女行了禮,那身材高挑的便道:“回父親,天氣實在熱,寺裏更是人滿爲患,不若回府來呆着還清靜些。”
她便是康知府的掌上明珠,小字惜月,方才從老家來壽春。
“那東禅寺乃本府名勝,唐貞觀年間便有了,本朝天聖間修阿育浮圖,據說供奉的是佛陀真身舍利。原想着你母親信佛,便叫你去見識見識,既不喜熱鬧,以後不去就是。”
康惜月還沒回話,那侍女巧雲已搶道:“相公不知,二娘怎是不喜熱鬧?正看那佛塔時,不知從哪冒出一群潑皮,個個油頭粉面,簪花執扇,上來便要搭讪。嬉皮笑臉地‘借問娘子芳名’‘小生這廂有禮’,讓我一頓好罵,都溜溜散了。”
見她扮得活靈活現,康允之笑了,他素知這侍女一張嘴極是厲害,尋常三五個婦人都說她不過。
巧雲見他笑,頓時委屈道:“相公還笑?外頭也就罷了,怎這府衙内宅也混進潑皮無賴來?”
“嗯?”康知府這下笑不出來,世風日下,少年人越發浪蕩不足爲奇,但要是自己這内宅都混進宵小之輩那還得了?
康惜月手中纨扇一拍:“别胡說,人家又沒怎地,你就潑皮無賴叫上了。”
康允之聽得糊塗,遂追問原由,聽女兒将方才的事說一遍,失笑道:“那厮是學裏的一個生員,我召他來說話的。”
“李昂?”康惜月突然問道。
“我兒怎知他姓名?”康允之很是意外。
“聽爹爹提過幾次,說他極有見識,是可造之材。”
“我提過?哦,是。”康允之頻頻點頭。“要不怎麽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那厮便是典型的不出于戶,以知天下。分析起局勢來往往一語中的,切中要害。這麽大個壽春府,就他還能跟我說到一處去。”
康惜月聞言似有些詫異:“看他年歲似乎不大?”
“據說還不到弱冠,剛滿十九吧。”
“那便是豪門子弟,家學淵源?”
“倒也談不上,家裏有些田宅,勉強算得富裕。不過其父五次取解,四次赴省,雖沒取中,也算是書香門庭了。”
“哦……原來如此。”
另一頭,李昂在知府相公面前作了保證,又有周散從“監視”着,自然去不了東禅寺,隻能乖乖坐着車回到了小溪村,繼續用功。
李柏本來要出門釣魚,見他回來,又聽說知府相公要親自過問兒子的考試成績,倍感榮幸之餘,也不敢絲毫大意。畢竟自己是科場傳說,要是兒子考得不好,那可丢人丢到府衙裏去了。
還别說,李昂請父親輔導這決定無疑是非常明智的。
李柏雖然屢次落榜,但學問還是有的,否則也不可能五過解試。尤其重要的是,他考試經驗非常豐富,對兒子的輔導都是有針對性的。
學裏的夫子,都是按部就班,照着朝廷規定的教材依次施講。而李柏卻是結合着之前曆屆科考的程文對兒子進行專項培訓。
這也正合李昂之意,因爲他敢斷定,下次科考絕對要消除太上皇趙佶以及王安石的影響。所以,《黃帝内經》《禦注道經》《三經新義》這些根本不用去管,隻在傳統經典上下功夫即可。
隻有書法這一項,沒有捷徑可走,沒有空子可鑽,必須腳踏實地不間斷練習,且沒個三五年難出成績。因此,李柏現階段對李昂的要求也不高,先把“橫平豎直”掌握好,說簡單點就是隻求工整,不求神韻。
李昂也真心算得上能吃苦,日複一日的單調、乏味、枯燥,李柏從沒見他懈怠過,甚至連抱怨也沒有。
若光是費腦也就算了,每日一去一回十幾裏路,他全是用跑。在家隻要稍得空閑便作些稀奇古怪的動作,不弄得滿頭大汗不會消停。
兩個月下來,人都瘦了一圈,衣服一脫,那肚子跟龜腹似的,一塊一塊。
孟氏看在眼裏,疼在心頭,她平時對兒子雖然非打即罵,但到底是身上掉下來的肉,便私下裏對丈夫說,牛頭這是不是魔怔了?自打落水以後,怎麽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李柏其實也納悶,自己兒子以前什麽德性不清楚麽?這幾個月說是脫胎換骨也不爲過。隻能解釋爲經曆生死之後,大徹大悟,因禍得福吧。
孟氏聽了半信半疑,見兒子每日這般辛苦,突然動了一個念頭。
這一日,九月初九,祭祖登高之時。
學裏也非常人性化的把旬休調到這一天,李昂好不容易決定放松自己一下,睡個懶覺。哪知天剛放亮,便聽到父母吵起來了。
粗粗穿上衣裳,臉都顧不得洗,便匆匆來到父母房外,正碰上老兩口子出來,遂一家三口都到堂屋來。
李柏坐在上頭,一臉不快。
孟氏坐在下首,滿面怒容。
李牛頭屋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拿着飯勺的楊幹娘在外頭看着也是緊張不已,大清早的,怎麽了這是?
好半晌,孟氏才開口:“牛頭,到娘這來。”
李柏一聽,毫不示弱:“兒子,到爹這來。”
“這怎麽還争起孩子來?要離婚啊你倆?”李昂笑問道。
此話一出,父母同罵,小東西越發沒規矩了,哪有這樣說自己娘老子的?
李昂見狀,趕緊賠了個不是,又讨好賣乖,費了牛勁把他兩口子安撫下來,這才追問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