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一月,秦國的質子車隊終于來到了月氏王城,開路的将領一臉的精幹,并沒有因爲馬上就要抵達王城而有所松懈,斥候小隊來回穿梭,一隻野兔被驚出了草叢,拼了命的向前狂奔。
許斯邪将手擋在額前,遠遠的眺望着那白色的雄城,隐隐約約的可以聽到低沉的牛角号聲,一隊隊迎接的人馬早早的候在了城門之外,巨大的王族儀仗就算隔着十幾裏路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總算是到了。
赢廣做爲質子府的家将就站在隊伍的前端,旁邊不遠處就是面色蠟黃的蘇依,自從蘇宇晏被送回來之後,蘇依整個人像是老了十歲,當天就自行鞭撻三十,然後光着膀子赤着腳步行到王庭門外,直直的跪在那聽候頭人發落,據說後背上的鮮血滴滴落落的灑滿了宰祀府到王庭的道路。直到慌忙跑出來的王庭内侍說頭人不再追究,這才心氣一松,一頭栽倒在冰涼的石頭地面上,當天晚上就犯了高燒,斷斷續續總是不好,折騰的隻剩下了半條命。要不是今天是秦國遣子爲質的大日子,這個被傷病摧毀了雄壯身闆的老頭子是萬萬不會露面的。
大秦車隊越來越近,已經能看清打頭将領的面孔,幾月不見,許斯邪這小子愈發的成熟幹練了,張朝、衛東兩人一左一右護衛這一輛華麗的馬車,車上挂着代表王族的徽章,裏面坐的是夏姬和她的幼子。充當質子護衛的秦軍一個個的全副武裝,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煞氣,這些人全部都是墨麟營的精悍老卒。
望着越來越近的車隊,赢廣的臉色也越來越黑。因爲他發現了一個問題——人數超編了。這是秦王一股腦的把自己在墨麟營的嫡系全部打發過來,而且還是全副武裝,就算是人挨人,人擠人,那座小小的質子府也裝不下近千名的精銳悍卒!這已經不是護衛的規格,這就是一隻小型的軍隊!格魯木是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城市内有這麽一隻精銳的隊伍的。
月氏的護衛也發現了這個問題,一層層的人牆持着大盾将頭人儀仗護衛的嚴嚴實實,月氏的達官顯貴面帶驚色議論紛紛,腳步不自覺的在慢慢退後,将赢廣等人獨立在了外面,目光中帶着鄙視和疑惑。
秦國車隊終于停了下來,許斯邪恭敬的站在王子車駕的旁邊,門簾挑起,夏姬裹着大氅抱着年幼的質子走下了車駕。對面的護衛紛紛退下,任由夏姬母子走到儀仗跟前。
盈盈拜倒,夏姬低聲說道:“秦國質子異人,拜見月氏頭人。”
儀仗内傳出了格魯木的聲音:“王子不必多禮,質子府已經安排妥當,一會見見你的家将,就随他們去吧。”說完竟不再理會夏姬,就讓她那麽跪着,巨大的儀仗緩緩的向王庭而去。
夏姬緊緊的閉着嘴,遣子爲質這就是示弱的表現,被羞辱是意料之中的事,如果不是大秦的質子,格魯木根本就不會出迎,也不會僅僅是讓夏姬跪着這麽簡單。
待月氏的達官顯貴盡數入城,赢廣才帶着墨印走到夏姬的旁邊,低聲說道:“主母,可以起來了。”
将手輕輕的搭在墨印的胳膊上,夏姬抱着孩子緩緩起身,目光中盡是絕望,淡淡的說道:“帶路。”身後一名十來歲的内侍挎着個包裹跟在夏姬身後,除了他竟再無一名侍女、雜役。
安排侍衛進城,赢廣來到許斯邪等人的面前,苦笑道:“本來想給你們一個前程,哪成想反倒連累了你們。”
見到了赢廣,許斯邪等人倒是喜形于色,張朝大大咧咧的說:“咱們哥幾個沒那麽多彎彎繞,能跟着将軍就成。隻是可惜了來不了的那些弟兄。”
衛東也點點頭,想到來之前的情形就是滿肚子的牢騷:“将軍你不知道,新來的将官個個眼高于頂,根本看不起咱們這些老卒,天天喝五邀六,把咱們嫡系人馬打壓的夠嗆,這次更是全都發配出來,如今的墨麟營怕是早就變了味。”
赢廣拍了拍衛東的肩膀,笑着說道:“這些都是難免,好在咱們兄弟又聚齊了。”回頭看見許斯邪還在沉思,便一把将他拽了過來,敲了敲銅盔,問道:“又在犯什麽迷糊呢?”
“質子府百十個護衛也就了不得了,我在爲剩下的兄弟發愁,将軍你沒發現,那些月氏軍士正虎視眈眈的瞧着我們呢。”許斯邪低低的說道,這麽多人肯定是進不了城的。
“讓衆弟兄在城外紮營,然後向月氏要補給,就說任務完成,補給之後返回鹹陽!”赢廣想了一陣,開口說道:“先安頓下來再說,回頭我去問問墨印,她路子廣,肯定有辦法。讓弟兄們不要生事,守住營地就好。”
質子府内,夏姬望着簡陋的房屋黯然神傷,裏面最好的一間内宅是自己和孩子的,門窗都重新的修葺過,屋頂上的瓦片也是齊全,看着護衛們住在露天的房子内,夏姬知道,自己的家将把所有的瓦片都用來修質子的住處了。想到臨行前侍女、内侍那躲躲閃閃的目光,又看到爲了自己住的舒适,甯可露天睡覺也不入後宅一步的粗犷漢子,夏姬心中的堅冰微微的有了一絲裂縫,懷中的異人大聲的哭泣,旁邊那名叫做墨印的侍女神奇般的拿出一面小鼓,哄得異人張開了小手不停的抓撓。
鹹陽也許這輩子是回不去了,眼前這些人以後就是自己的親人。
打開房門,廳中的桌子上擺放着一盆不知名的野花,雖然條件不好,可開的卻是熱烈奔放,那磅礴的生命力如同冬日的暖陽,讓在風雨中飄搖的浮萍忽然間就有了依靠。坐在幹淨的床上,用手輕輕的撫摸着紗帳,夏姬第一次展開了笑顔。
墨印輕輕的敲了敲門,夏姬擡起頭,就見一名家将從墨印的身後走了進來,回來的路上夏姬已經問過墨印,知道他叫赢廣。
“赢将軍請坐,從今往後,我們母子還要仰仗赢将軍庇護。”
赢廣連忙施了一禮,說道:“主母還請放心,雖然身在異國,但局勢還沒有到最壞的地步,隻要有機會,小王子還是有希望回到秦國的。”
夏姬眼中露出了無限的希冀,她不怕自己受苦,她隻擔心自己的兒子。
“敢問将軍可有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