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黃昏後,哥舒翰的親兵都躲在廊下避風寒,夜色早臨,視線已經有些模糊,後衙廊下兩盞燈籠在風中搖曳着。
等看清闖進來的人是李昂,廊下的親兵人人詫異不已,李昂把哥舒翰踢進糞坑雖然過去将近十天了,但雙方的死結并沒有解開,相反,整個鄯州因爲這件事一直籠罩着一種不安的氣氛,每天人們連走路都會下意識地放輕腳步,生怕自己發出的聲音成了引發雙方火拼的因素。
這種情況下,李昂帶人突然闖入後衙,這是不是意味着流血沖突終于還是要發生了?
“李……李大夫,你要幹嘛?”哥舒翰的親兵看了看李昂他們帶來的酒壇子,很緊張地詢問道。
李昂哈哈一笑道:“放心,都是酒,沒毒,就算我想幹掉哥舒大使,也會堂堂正正地拔刀,不會幹那種酒裏下毒的事情,南門,天氣寒冷,留下兩壇給這些兄弟暖暖身子。”
那些看門的親兵連忙搖手說道:“多謝李大夫美意,我等正在當值,不能飲酒。”
“你們傻啊,喝吧,算是給你們哥舒大使驗毒,這理由充分吧!”
那些親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那酒,嘶!那可是東門老陳家的高粱酒,等閑可喝不着,這寒冷的夜,要是能痛快地喝上幾碗,那感覺…….看門的親兵無不暗暗咽着口水。
“驗毒!驗毒!趕緊驗毒!”李昂笑着補了一句,然後直往後衙裏去。
看門的親兵終于經不住誘惑,何況李昂還給他們找到了一個充分的理由,于是收下了兩壇酒,同時趕緊派人禀報哥舒翰去了。
李昂剛進入後衙的院子,就見哥舒翰帶着人迎出來,手上拿着刀,臉上殺氣騰騰,一見面就見他怒道:“李昂!今日你自己送上門來,就别怪本使…….”
“不怪、不怪!”李昂不等對方說完,就打斷他道,“哥舒大使不怪我就好了,我哪裏還敢怪哥舒大使,這說不通啊!那日真是一場誤會……”
“誤會?”這下輪到哥舒翰忍不住打斷他了,這些天,他忍得好辛苦,啥正事也沒幹成,就憋忍着了。這可好,李昂竟然還敢說那是一場誤會,“真是豈有豈此理,李昂!你雖有些戰功,但如此蔑視上官,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看刀!”
“慢來!慢來!”李昂連連後退,搖着手道,“哥舒大使先别急着動手,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到時要殺要刮,随你的便,這總行了吧?”
哥舒翰爲突騎施哥舒部落首領的後裔。他的祖父名爲哥舒沮,曾任左清道率,父親名叫哥舒道元,曾任安西都護府副都護、赤水軍使。他的母親尉遲氏是于阗公主,家境豪富。
38歲之前,哥舒翰一直在長安架鷹溜狗,賭錢打架,直到他爹死了,他才到西北從軍。可以說,幾年之前他還是跟公謹靖宇差不多,這樣的人,就算收了些脾性,又怎麽咽得下被人逼入糞坑的污辱?
他冷然道:“李昂,縱你巧舌如簧,今日也休想讨得好去!”
李昂淡定地說道:“正所謂相鬥無好手,那日實際上是哥舒大使自己退入…….停停停!哥舒大使說話不算話嗎?不是說好等我把話說完嗎?”
“你說!接着說!”
“哥舒大使别不承認,那日打鬥之中,确實是你自己退入糞坑裏去的,那那那!又沖動了不是?不管怎麽說,和哥舒大使動手我是有錯的,現在我願來彌補這過錯,怎麽彌補呢,站着讓哥舒大使砍一刀?當然不行,這樣别人更會說哥舒大使的不是,我也會疼不是?要想真正挽回哥舒大使的聲譽,這辦法倒也不是沒有?”
“哼哼!你繼續,我倒要看看你死到臨頭還有放出什麽屁來!”
“正所謂話不傳六耳,事關重大,還請哥舒大使屏退左右,咱們倆人邊喝不聊……..那那那!就當是給我一個死到臨頭的人喝幾碗斷頭酒,這不過分吧?”
哥舒翰見他花樣百出,真是恨不得立即砍得他的腦袋做酒杯,自己喝個疼快。這回不等他再開口,李昂就拍開封泥,一縷酒香頓時彌漫開來,哥舒翰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
李昂不由分說,将酒壇向他扔了過來,哥舒舒下意識的接住,李昂另拍開一壇酒,大灌了一口,滿足地呵着氣嚷道:“好酒!果真是好酒!哥舒大使請!”
哥舒翰不禁有些尴尬,這酒接在手上了,扔了?多可惜,多浪費!喝了?多尴尬,多難爲情!
“把酒留下,你們都先退下吧,我和哥舒大使私下有話要談,快退下!哥舒大使,你總不會害怕單獨與我相對吧?”
“好!就如你的意,你們都先退下吧!”
哥舒翰也有些好奇,想看看他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他擡起酒壇子,大口喝了幾口酒,等兩人的親兵都退下去,他接着冷笑道:“李昂,你還有什麽屁要放?”
李昂笑道:“哥舒大使要動手,這回我一定不會還手,哥舒大使必須清楚,這種情況下,你即便殺了我,也不可能挽回你的絲毫聲譽?隻會讓人對你更不鄙視。換若真想挽回自己的聲譽,辦法隻有一個!”
“哈哈哈……..真是笑話…….”
“不!哥舒大使應該清楚,這不是笑話,哥舒大使試想,如果你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哥舒大使掉糞坑裏,是爲了大唐,爲了滅掉吐蕃,而不計自身的名譽,甘願做出這種自污的事情來,到時還會有人因此瞧不起哥舒大使嗎?恐怕正好相反,天下人将對哥舒将軍肅然起敬吧!”
“爲了大唐?爲了滅掉吐蕃?”
“不錯,一點沒錯,哥舒大使請想,如果你是尺帶珠丹或吐蕃大臣,當證實是我把你踢進糞坑裏之後,他們會怎麽想?”
哥舒翰聽到這裏,隐隐猜到了李昂的意思,他不禁皺着眉頭思索起來。
後衙的門外,伍軒帶着八個人,哥舒翰的親兵隊正吳思潮帶着二十多人,雙方大眼瞪小眼,不時傾聽院内的動靜。
說實話,沒人願意看到李昂和哥舒翰再打起來,特别是吳思潮等人,雖然作爲哥舒翰的親兵,必須站在哥舒翰一邊,但在心裏,也都認爲哥舒翰真要與李昂鬥個你死我活的話,實際沒有多少勝算可言。
李昂不僅有一道聖旨在身,而且相傳還是嫡皇孫,連朝中的權相李林甫也在力挺李昂,他自己又立下那麽多赫赫的戰功,軍中士卒也多向着他。如果哥舒翰從軍營調兵去對付李昂的話,軍中将士多半真不會聽令行事。
更何況這一連串的勝仗打下來,李昂在軍中的親信比哥舒翰多得多,總之一句入,李昂雖然官職稍低于哥舒翰,但在軍中的威望絕對比哥舒翰高幾倍。
“喝起來了!哥舒大使和李大夫喝起來了!”在門口窺探的人突然欣喜地說道。
吳思潮暗暗松了一口氣,他看了看伍軒,剛好伍軒也望向他,兩人的表情都有些尴尬,畢竟剛才還在防賊一樣防着對方,随時準備動手。
“伍兄,咱們也算不打不相識,還有酒嗎?這鬼天氣,冷得毛都掉了,有酒的話趕緊拿來,大夥也解解饞。”吳思潮主動開口道。
伍軒還真有幾壇酒,眼看院内李昂和哥舒翰已經喝上了,應該已經冰釋前嫌。伍軒也放松下來,笑道:“酒還有幾壇,不過我們李大夫和你們哥舒大使都是酒量,院裏的酒未必夠他們喝,咱們隻能開兩壇解解饞,改日我再請兄弟們喝個痛快,如何?”
“這可是伍兄說的,那我們就不客氣了,哈哈哈…….”
伍軒立即吩咐手下拿兩壇酒上來,也不要什麽碗的,直接拍開封泥,你一口我一口,大家正喝得起瘾,突然聽到院“哐啷!”“哐啷!”接連兩聲大響,李昂與哥舒翰雙雙把喝空的酒壇砸在了地上。
吳思潮一大口酒還沒喝下去,吓得全噴了出來,這是怎麽了這是,喝酒就喝酒,砸酒壇子幹嘛呀?
很快,吳思潮就有了答案,隻聽哥舒翰冷聲道:“李昂,這斷頭酒你也喝了,現在該是你納命之時了!”
李昂不甘示弱了吼道:“哥舒翰!你還真是給臉不要臉,爲了隴右的團結,老子請你喝酒,給你道歉,你還蹬鼻子上眼了?他娘的,你技不如人,那天自己退進了糞坑,反而怪到我頭上來,真是笑話!你當老子怕你不成,有種你就放馬過來……”
“少他娘的廢話!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看刀!”
當!院内随即傳出一聲金鐵交鳴之聲,火星四濺,哥舒翰與李昂咆哮如雷,又一次拼殺在了一起。
哥舒翰一名親兵趕緊把酒咽下去後,一抹嘴巴問吳思潮道:“吳隊正,咱們呢?還打不打!”
吳思潮瞥了伍軒一眼,這酒還沒喝完呢,又要拔刀相向?
“伍兄,咱們和爲其主,得罪了!”
伍軒擔心李昂有失,哪裏還會客氣,他一使眼色,一名手下立即向衙門外沖出去,毫無疑問,那是搬救兵去了!
伍軒顧不得和吳思潮廢話,霍然拔刀便向院内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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