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裏的葡萄架上,還挂着一串串的葡萄,伍軒摘了一小籃,清洗過後放在葡萄架下的石桌上。李昂、伍軒、李泌三人圍着石桌吃得津津有味。
乍看上去三人都是吃葡萄,沒什麽分别,但實際上三人的吃法各不相同。
一串葡萄拿上手,伍軒是逮到哪顆吃哪顆;李昂是選最好的先吃,李泌則剛好相反,總是選最差的先吃。
李昂看了,忍不住哈哈笑道:“泌,學着點,同一串葡萄,如果你總是先吃最好的那顆,你就永遠能吃到最好的,因爲你吃掉一顆最好的之後,本來第二好的那顆就變成最好的了。反之,先吃最差的,你就永遠隻能吃到最差的。”
李泌文雅的把葡萄嗯下,還用帕子擦了擦嘴巴才說道:“這隻是看問題的角度不同而已,把最好的吃掉之後,次好就變成最好的,這沒錯;
但實際次好的就是次好的,它就算變成了最好的選擇,也還是比不上你已經吃掉的那顆好。即使你永遠都能吃到最好的,但卻無法掩蓋你吃的葡萄越來越差的實質;
先吃最差的,看似永遠都隻能吃到最差的,但實際上吃到的葡萄是越來越好。以你的吃法,是越吃越絕望,而我的吃法,是越吃越有盼頭。”
李昂笑道:“泌,你忽略了一點,人生如朝露啊!你總覺得你還有更好的選擇,但實際上很可能這串葡萄吃到一半,你眼睛一閉,兩腿一蹬,人就沒了。如果咱們都是吃到一半人就沒了,那我吃到的就是那一半好的,你呢,能吃到的就隻是那一半差的……….”
伍軒對他們的話絲毫不感興趣,巴嗒巴嗒的把第四串葡萄吃完之後,黑手又伸向第五串葡萄的時候,突然來一句:“郎君,你們還吃嗎?你們要是不吃,那這最後一串我也吃了…….”
啪!李昂眼疾手快,一下子把伍軒的爪子打開,把僅剩的一串葡萄搶到手裏。
他對李泌感歎道:“我算是明白了,甭管怎麽吃,先吃進肚子裏才是你的。”
李泌望着伍軒哈哈一笑,笑完之後,依舊從容地品味着自己剩下的半串葡萄。
等把葡萄吃完,去洗了手,重新回來坐下之後,李泌才問道:“李舍人,你爲何要在慶功宴上故意羞辱董延光?”
“他拿刀沖進我家要殺我,我羞辱他一下怎麽了?我還要殺他呢?”
李泌搖頭道:“若兩個人之間的矛盾已經無法調和,我不反對你殺他,甚至表示支持,但卻不認爲你應該當衆羞辱他,這麽做隻會損害你個人的品格,讓人輕視于你。”
李昂攤攤手笑道:“泌,别忘了,我還沒滿二十歲,我還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少年,我一時沖動,面對自己的仇人,忍不住就想羞辱他一下,就這麽簡單。”
從李昂那捉挾的笑意中,李泌若有所得,他臉上的表情放松了下來,笑道:“真的是如此嗎?”
“泌,聰明人說話,不都是點到即止嗎,問這麽多幹嘛?”
伍軒再次插嘴道:“郎君,我不是聰明人,真想不明白郎君當衆羞辱董延光用意何在,郎君,能不能再給我些指點,不然我悶得慌!”
一向性格嚴謹的伍軒,偶爾也會有逗趣的時候。
李昂估計他真沒想通其中的道理。于是笑道:“你郎君我本來就年未及冠,沖動一點這對于少年人來說算不上太大的毛病,過于深沉反而才會讓人感覺奇怪,不是嗎?”
跟在李昂身邊久了,伍軒還真忽略了他的具體年齡,已經習慣了他老謀深算的形象了。
但李昂說的似乎也對,他若有所思地說道:“這到是………嘶,也不對啊,爲什麽我覺得郎君深沉點才是正常的呢?”
“那是因爲你不正常。”
“呃!是我不正常嗎?”伍軒還真的被搞得有些糊塗了。
李泌忍不住失笑出聲。
李昂終于不再逗他,正色地說道:“如果不出我所料,石堡大捷之後,我應該是能入皇帝的眼了,皇帝不怕你有缺點,就怕你沒沒缺點;
有明顯缺點,但瑕不掩瑜的人,才是皇帝最喜歡的,明白了嗎?另外,我們拿下石堡,等于是壞了李林甫的好事,李林甫豈會善罷甘休?”
伍軒悄然大悟道:“郎君這是争取聖寵,同時在迷惑李林甫,讓他以爲郎君是個少不經事,容易對付的人。”
伍軒說的都對,可聽在李昂耳裏,卻十分不舒服,什麽叫争取聖寵,老子又不是皇宮佳麗,你能不能換個詞啊!
***
午後蔭長,秋草漸黃,湟水東來浩浩泱泱。
李昂和蕭鸾牽着馬,并肩走在湟水邊的草地上,河對岸秋山疏朗,白雲徘徊,河邊開滿了野菊花;
高原上的秋風吹動着蕭鸾白色的絲巾,兩人就這樣走了很久,都沒有說一句話。
來到江邊一株紅柳下,李昂停下了腳步,轉頭看着她,輕紗下的容顔,有些朦胧,自從見面以來,她就一直戴着白色的輕紗,從未取下來過。
“我從沒想過,會在隴右看到你。”
“你放心,我來鄯州,是因爲吐蕃的生意出了些狀況,不爲别的,你不用爲難。”蕭鸾别開臉,望着泱泱湟水,濤聲拍岸,起起落落,一如她的心潮。
“我沒有那個意思,你知道的。”李昂放開缰繩,坐在紅柳邊的石頭上,拿出酒囊喝了兩口酒,問道,“你在吐蕃的生意出了什麽問題,跟我說說,沒準我能幫上你的忙。”
蕭鸾答道:“說來,這和你不無關系,這些年來,我們主要是與達延部交易,你把莽布支給俘虜了也就罷了,還用反奸計讓吐蕃贊普對達延部大肆清洗,我們和達延部的生意也沒得做了。”
李昂苦笑道:“這還真是陰差陽錯。”
大唐很少使用“經濟制裁”的手段對付周邊的少數部族,比如一百多年來,大唐和吐蕃打打和和,除了一些軍事物資,普通商品并不真的限制,即使有法令,也不可能完全禁止兩國的貿易。
蕭鸾瞥了他一眼說道:“你接連大敗吐蕃,吐蕃人恨不能置你于死地,在這件事上,你能幫上什麽忙?”
李昂将酒壺遞給她,蕭鸾沒有接,他便收回接着喝,“兩國的戰争,那是國與國之間的矛盾。做生意是私人之間的互利互惠行爲,和戰争沒有多大的關系。吐蕃人恨不恨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隻要有利可圖,一定有人願意和我交易。”
這些不用他說,蕭鸾也知道,她這次來鄯州,就是想另尋與吐蕃的貿易渠道。
“生意上的事你不用太擔心,正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會幫你留意的,說不定能幫你找到更好的交易門路。好了,咱們之間,總談生意未免有些煞風景,蕭娘子,坐吧,别總是站着。”
蕭鸾身材高挑,站在那裏,綽約動人,高原上的風不時把她那白色的絲巾掀起來,那美麗的容顔刹那顯現,櫻唇紅潤,肌膚如玉,眸光似水。
蕭鸾沉默着,和李昂之間,不談正事,她已經不知道說什麽了。
瞧她這樣子,李昂隻得苦笑道:“好吧,咱們繼續談生意,在吐蕃另找貿易對象的事,你不用擔心,交給我來辦就行了。你來隴右要是沒有别的事,我倒是有件事想托付給你。”
有關另在吐蕃尋找貿易對象,蕭鸾雖然不知道他何以如此自信,但卻相信他真能做到,這種毫無理由的信任源于對他的能力的了解,她甚至相信,李昂想要辦的事,沒有辦不成的。
蕭鸾寬下心來後,尋問道:“你有什麽事?”
“你幫我查查樂三川這個人,他是鮮于仲通的謀士,相信你也認識吧。月前,樂三川來找過我,聲稱鮮于家的生意受到趙上益和董延光的擠壓,要尋求與我合作。但此人行蹤頗爲詭異,自那次會面之後一直沒有再出現過;
我讓人查過,鮮于家在隴右的生意,确實受到一些擠壓,但受擠壓程度似乎并沒有樂三川說的那麽嚴重;
我在隴右可用之人不多,軍中士卒也不太擅長這些,所以,想把這事托付給你,盡快幫我查清楚樂三川這個人的底細,越詳細越好;
另外,就是收集趙上益在隴右的不法交易證據,我在拔延山被人伏擊,此事很可能就是他幹的。這厮現在也不見了蹤影,大概是離開鄯州了。”
“趙上益?”蕭鸾有些驚訝地說道,“伏擊你?這不太可能吧?”
李昂鄭重地說道:“蕭娘子,千萬不要小看趙上益此人,否則會吃虧的,如果現在能找到他,我會毫不猶豫的弄死他,否則此人将來必成大患。”
蕭鸾沒想到李昂會這麽重視趙上益,以兩人現在身份和地位,趙上益一個小小的賤商,而李昂已快成身着紫袍的人物了。
李昂加了一句:“蕭娘子,記住一點吧,真能壞你大事的,往往是不起眼的角色。你最好能快點找到他,趁着石堡大捷,我再耍次橫,以絕後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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