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延光已經毫無顧忌,已經悍然帶兵上門殺人了。對這樣的人,李昂絕對不會再心存善念。
李泌微笑說道:“李舍人如今帶兵出來,其實比留在鄯州好。至少身邊有五百精騎,李舍人暫時安全了,而且這并不影響李舍人布局反擊。”
“我沒打算反擊誰?我這人也不記恨,更不擅長布局,李泌,你的話偏了。”李昂臉上不動聲色,心裏動驚訝于剛見面的李泌就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可不是輕易相信人的人。
“李舍人的事,爲世人津津樂道。李泌聽過不少,細細思量,李泌不禁驚歎,李舍人每一步都計算精準,布局巧妙,可謂是無懈可擊。”李泌不理他的否認,依舊侃侃而談。
李昂将戰刀橫于膝上,淡淡地說道:“現在,我說你是吐蕃奸細,你就是。我完全可以一刀砍下你的腦袋!”
李泌再次笑了:“我現在是李舍人的随軍參謀,雖然隻是臨時性的,但隻要做一天,就要盡一天的責,這是我爲人處世的原則。況且,這些話,我當着李舍人的面說出來,豈不比背着李舍人說更好?”
小溪的水淙淙地流着,漫過一塊塊鵝卵石,水裏的遊魚清晰可見,李昂莫名有種感覺,自己就是這清溪中的一條魚,被李泌看得清清楚楚。
第一次,他感受到了一個陌生人帶來巨大的威脅。
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巨大的價值。
他脫下鞋子,把腳泡到清涼的溪水裏,然後擡擡手示意李泌說下去。
“兩棵樹隻要靠近,即使表面上毫無交集,根須也必定會在地下糾纏在一起。如果從大勢上分析,左相現在需要董副使,而董副使也需要左相,兩個人聯合将不可避免;
這對李舍人而已言,十分不利。李舍人大破伏俟城,生擒莽布支,如此大功,卻沒有得到合理的封賞。天子注重邊功,可以推斷,壓下李舍人軍功這必非天子之意;
而董延光,是沒有能力壓下李舍人的功勞的,縱觀大唐朝廷,有能力做到這一點的,非左相非屬。由此便不難推斷出,董延光和左相之間,已經達成了某種利益關系,這對李舍人而言,才是最危險之事。”
李泌根據一些外間的傳言,就能得出這樣的推論,由此可見他的過人之處。這樣的人若是能爲我所用,将是莫大的助力。隻是要駕馭這樣的人,可不容易啊!
李昂淡淡地看了李泌一眼,心頭甚至泛起了一絲殺意。
李泌似有所感,笑道:“某不是楊修,李舍人也不是曹操。”
“你說這些,隻會使我殺你之意更甚。”
“日子長了,李舍人遲早會起這樣的心思,等李舍人決意要殺我之時,再說就遲了。李泌今日坦開胸懷,李舍人若不殺我,以後李泌便不用再提心吊膽了。”
“有意思,我現在隻是一個小小的太子舍人,初見相遇,你就決定追随我?”
“要看一個人的心性,未必需要多長時間,有時隻要看他瞬間取舍就夠了,至于追不追随,李泌有決定權嗎?”
“至少眼下沒有,哈哈哈………”
李泌交淺而言深,李昂也不在意,直接問他道:“你把情況分析得差不多了,然計将安出?”
李泌吃完最後一點幹糧,喝了一口水,才從容地說道:“這上策嘛,是取而代之。”
“願聞其詳。”
李泌掐了掐自己的短須,望着山邊的白雲說道:“李舍人應該很清楚,左相拉隴董副使的目的何在。隻要李舍人讓左相覺得,在這件事上,你能起到更大的作用,便不難取董副使而代之,李舍人眼前的困境将迎刃而解,并且必将青雲直上。”
李昂不得不佩服,這厮還真敢說,難道他真以爲是自己的心腹謀士了不成?李昂當然不會相信這個,他更趨向于李泌也在試探自己。
“這算不得上策,這樣雖然可以解決眼前董延光的威脅,卻和李林甫掉進同一個坑裏,後患無窮。”
這也是李昂不想和李林甫綁得太緊的原因,因爲他清楚地知道,總有一天李亨會登基爲帝,如果自己現在幫李林甫坑王忠嗣,構陷李亨,就等于和李林甫一起陷入了一個難以跳出的大坑裏,時刻要承受将來被抄家滅族的威脅。
“人無遠患,必有近憂,誠然不假。但過于注重長遠,又往往容易迷失于當下。李舍人可曾想過,你即使能極目千裏,最終還是得一步一步走過去。若跬步不積,何以至千裏?
況乎,世間之事,絕非一程不變,你今日看到千裏之外的景象,等你一步步走到之時,或許已經是另一番風景,不知李舍人以爲然否?”
李昂将腳心壓在水中圓圓的鵝卵石上,就像在進行一種按摩,小叮當伏在他身邊,還在警惕地盯着李泌。
“平闊的原野上,長不出孤零零的參天大樹。李泌,你應該也知道,青雲直上,同時也就意味着會一落千丈,粉身碎骨。好了,說說你的中下策吧。”
李泌笑了,自信地答道:“李泌向來沒有中下之策,隻有上策及上上之策。”
“哈哈哈…….我喜歡自信的人,不過,你首先得證明你的自信不是自大才行。”
李泌一介布衣,在名滿天下的李昂面前侃侃而談,而且什麽都敢說,似乎已經把李昂看得一清二楚,這本身就是這種自信。到目前爲止,他的表現确實很令李昂滿意。
“某的上上之策,是驅虎吞狼。”
“何爲虎?何爲狼?”
李泌笑而不語,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李昂見他不願把名字說出,便笑道:“這頭老虎已經意識到身邊危機四伏,異常謹慎,不好驅動,奈何?”
“那就讓他的危機感更強一點,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況乎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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