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嗣似是沒聽到一般,認真地把捷報寫完,再審閱一番,這才簽上名,然後把門外的小吏叫進來吩咐道:“拿給崔司馬署名後,立即發往長安。”
“喏!”
等小吏出去後,王忠嗣才問張子康道:“你私下查過是誰殺死那些黑衣人的嗎?”
張子康連忙抱拳答道:“禀大使,我查過了,但是查不到什麽蛛絲馬迹,那些人應該是暗中跟着李昂的,但事後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王忠嗣擱下筆,大馬金刀地端坐在座椅上,雙手成拳拄在大腿上,微皺着雙眉,看了一眼張子康後,擡眼沒有焦點地看向遠方,陷入了沉思之中。李昂的身世迷離,他雖然猜到了一些東西,卻不敢下結論,事關重大,必須有确鑿的證據才行。
這次,難道李昂早就知道有人會暗中伏擊他不成?
射殺伏擊他的合川守捉邊軍的,真是他暗中的護衛嗎?
真的是董延光派合川守捉的邊軍去伏擊李昂的嗎?
一連串的疑問在王忠嗣腦海中掠過,對這些事情,他本來不想過多理會,但現在李昂與董延光之間,随時随地都有可能會爆發嚴重的沖突,甚至是你死我活,作爲隴右節度大使,他不能坐視不管了。
李昂官職雖然不高,但如今在隴右,聲望之高,從百姓的反應便不難看出,甚至可以說隐隐蓋過了他這個節度大使,且有着不同尋常的背景;
而董延光是節度副使,在隴右多年,軍中有不少将領和他關系密切。
這兩個人繼續惡鬥下去的話,指不定會卷進越來越多的人,王忠嗣無法忍受隴右内部生亂,但這件事要處理清楚,又豈是那麽容易?
特别是李昂這個人,确實是個難得一見的人才,但身上隐藏了太多的秘密,若不弄清楚,王忠嗣便不敢完全信任他。
恍惚間,王忠嗣不禁想起了開元二十五年四月那件舉世震驚的大事來。那一天,太子李瑛、鄂王李瑤、光王李琚,與驸馬都尉薛鏽突然披甲入宮,武惠妃急報皇帝說太子謀反,随即大明宮被血色染紅。
這件宮廷秘辛至今有許多地方隐晦難明,比如李瑛、李瑤、李琚、薛鏽四人與武惠妃惡鬥已久,身邊也有不少謀士,四人難道不清楚披甲入宮是大忌嗎?
自太宗玄武門之變開始,大唐的宮阙已經不知道多少次被鮮血染紅,當今皇帝也是靠帶甲闖宮誅韋後,乃有天下,對這樣的事自然是非常敏感。
李瑛四人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些,所以,當年李瑛四人到底有沒有帶甲入宮,王忠嗣是持懷疑态度的。
有人傳說是武惠妃派驸馬楊洄假傳聖旨,騙李瑛四人入宮捉賊,才有四人帶甲入宮之事發生;
以皇帝的英明,如果真是楊洄假傳聖旨,事後豈會沒有一點察覺,又怎麽會賜死李瑛四人呢?
或許,皇帝對李瑛早有不滿吧。
成年王子抱團本已容易遭忌,何況其中還有一個是太子,皇帝隻不過是借帶甲入宮這件事,誅殺太子李瑛而已。
但現在又有傳說,說皇帝對賜死李瑛已經有後悔之意。
對王忠嗣來說,皇帝對這件事的态度,才是問題的關鍵,
這也将決定他對李昂的态度。
鑒于李昂身世的特殊性,王忠嗣決定派人入京,盡可能把情況弄清楚再說。
另一方面,從種種迹象看來,李昂似乎和吐蕃确實存在那些聯系,這一點更需要盡快查清楚。
但不管怎麽樣,這次李昂再立新功,卻不能不賞,否則軍中将士難免會說他賞罰不公,他也是初到隴右,如果給隴右将士留下個賞罰不公的印象,今後這兵就難帶了。
給李昂什麽樣的賞賜,才适合呢?
***
董延光回到府中,依舊是滿腔怒火難平,院子裏的荷花缸被他一腳踢爛,水流滿地,身邊的親兵噤若寒蟬,惶恐不安。
上次李昂題詩道旁,如果說還是含沙射影的侮辱的話,這次可是當着萬千士兵和鄯州百姓的面,肆意譏諷。
作爲李昂的上司,這口氣董延光如何能咽得下去。
他越想越氣,氣得虬須俱張,青筋直暴地咬牙切齒吼道:“李昂!你是自己找死!”
他身邊的牙将安兆明一邊讓人備馬,一邊勸道:“将軍,那李昂仗着僥幸立了點戰功,确實嚣張,不過他隻是個小小的兵曹參軍,将軍要弄死他,以後有的是機會。”
“沒有以後!本使現在就在弄死他!”董延光怒不可遏,兇戾的神情,似是恨不能将李昂挫骨揚灰,方解心頭之恨!
此時,早已等候在側廳裏的趙上益迎出來,拜道:“見過董副使!”
“你來得正好!李昂這厮已然活得不耐煩了,不讓他見識一下,他是不知我董延光的手段!…….”董延光怒氣沖沖地發洩了一番,卻仍然顧忌臉面沒有直說李昂是如何讓他下不來台。
趙上益雙眼略一眯,收斂了眼中的冷笑暗道“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闖進來!”,對董延光抱拳說道:“董副使,有句話某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
“正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誠然不假。但值得注意的是,不可光能屈,更要有伸才行。有時候,當伸不伸,難免會适得其反;
比如這次,董副使身爲隴右副節度使兼關西兵馬使,是李昂的上司。李昂如此當衆侮辱董副使,你若是就這樣忍了,今後在隴右軍中,還有何威信可言?
某讀書不多,但也聽說過,霍去病一怒之下曾射死李敢,飛将軍李廣得志之時也曾處死侮辱過他的霸陵尉。大丈夫行事,豈不都如此嗎?若是一味地屈忍,試問霍去病和李廣還能威震古今嗎?”
董延光本就滿腔怒火難耐,聽了趙上益的話,感覺真是太對了,想到在城外被李昂當衆侮辱的情景,還說什麽威信,就連那些****都敢對他噓聲一片,躲在人群裏侮辱他了。
如果再不收拾李昂,以後在這隴右軍中,誰還會聽令于自己?還有何臉面在鄯州城呆下去?
董延光那黑色的虬須根根如鋼針,他狠狠了吐了一口唾沫,然後翻身上馬,帶着親兵直奔李昂住處而去。
董延光作戰勇猛,卻不是個心機深沉的人,心裏越燒越旺的怒火,已經讓他失去了理智,他恨不得立即沖到李昂面前,一刀将他劈成兩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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