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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谷有火光,那就是有人。這種地方平時人迹罕至,河谷裏的多半是搜山的吐蕃士兵。
“不管他是誰,也别想阻擋我們回家的路。”李昂對身邊的士兵說道,“立即下去探明敵情。”
華秋主動請纓道:“這回我去吧,李延,你跟我來。”
“是。”
月光下的祁連山,可見頂峰冰雪反光,雪線之下,是黑然的森林和高山草甸,蒼蒼莽莽。夜風從山峰之間吹過,在空谷中發出各種各樣的回響,夾雜着乘夜獵食的野獸的嘯吼聲,讓人如置身于萬年洪荒之中。
華秋和李延兩人去了将近半柱香時間,便悄然返回,華秋一邊用刀背刮着頭皮,一邊嘿嘿笑道:“就十個人,是咱們的菜。”
李昂的心一下子松了下來,負着手地望着天上的月光,沉情地吟道:“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變成了别人碗裏的菜。”
李昂身邊這些人雖然都是大老粗,多數人甚至不識字,但最後一句總是聽懂了,紛紛低笑起來。
李昂覺得吧,不管你的情詩寫得多好,多麽優雅,但是最終的要表達的還是:快到我碗裏來。
他這麽一改,是典型的印象派和寫實派的完美結合……….咳咳,言歸正傳:“林大域,你帶幾個人留下看看戰馬,我們先去打打牙祭。”
“遵命!”
夜黑風高,空谷嘯嘯,李昂帶着三十人,悄悄摸下山谷。河邊一堆火熊熊燃燒,十個吐蕃士兵正圍着火堆,火苗上架着一隻岩羊,已經将要烤熟,正滋滋地滴着油;
其中一人已經等不及,上去用小刀割下一塊沒有完全熟透的岩羊肉,大口地啃起來,隻是他被燙得呼呼哈哈地吹着氣,引來其他人一片哧笑聲。
噗!
夜色中,一支利镞突然射到,正中那饞嘴的吐蕃人面門,瞬間透骨而入,穿透而出的箭頭帶出一束滾燙的血箭,箭尾卻在這人面門前劇烈地晃動着,那人發出一聲慘叫仰天倒下。
其餘的吐蕃人大驚失色,連忙站起,此時夜色中又是嗖嗖的勁箭響聲,又在七個吐蕃人應聲被射翻在地,隻有兩個比較機警,沒有站起身,而是就地滾出,躲過了第一波利箭,呱呱地大叫起來。
“停止放箭!李兵曹,快下令停止放箭……..”慕容和順突然大叫起來。
大家停下放箭後,從黑暗中走出來,将兩個幸存的吐蕃士兵團團圍住,此二人險死于箭下,驚魂未定,跪在地上用吐蕃話不斷地對李昂他們說着什麽。
慕容和順用吐蕃話問了幾句,然後對李昂說道:“李兵曹,他說他們是蘇毗公主的部下,左邊這個是叫納達,右邊這個叫那日赫,他們受蘇毗公主之命,入山尋找咱們。那蘇毗公主讓他們給李兵曹您傳話,想親自和李兵曹您會上一面;會面期間,保證咱們的安全,如果咱們願交出叛徒莽布支,還會任咱們返回大唐,不再阻攔。”
大家聽了,紛紛向李昂望來,有些人意動了,現在吐蕃已經認定莽布支是叛徒,已經開始對達延一族大肆清洗,不排除吐蕃真的願意以莽布支換他們平安回家,畢竟對吐蕃人來說,要在祁連山中找到二三十個人其實跟大海撈針差不多。
另一方面,李昂三十來人中,有過半不識水性。浩門河在山間奔流穿梭,有些河面落差很大,要順流而下漂回隴右,很可能是九死一生。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能用莽布支換取平安回家,多數心裏是願意的,反正有沒有莽布支,隻要能平安回去,都少不了大家的功勞了。
華秋環視衆人一眼,嘿嘿一笑說道:“鬼知道這兩個家夥說的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咱們也不能去和他們那什麽公主見面。這明擺着是一個陷阱,一旦去和她見面,咱們的行蹤也就暴露了。大夥可都别忘了,咱們這一路過來殺了多少吐蕃人,還毀了伏俟城,吐蕃人恨不得咬咱們屁股,會甘心放咱們回去?”
大夥其實也就是想想而已,聽了華秋的話,便都打消了這種奢望。
李昂心裏有自己的想法,蘇毗部公主要和他會面,他不确定是不是梅朵找到了這個蘇毗公主,更不确定是不是因爲那把金刀,她才要約自己相見。
審訊納達和那日赫這兩個人,得不到任何和梅朵及金刀有關的信息,或許,梅朵根本沒見到那位卓瑪公主,她約自己會見,真的隻是一個陷阱而已。
至少,李昂不能爲了一個不确定的消息,置三十多個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的安危不顧,冒險去見那位卓瑪公主。
“大家不必多想,按原計劃行事,順着這條河走下去,走不下去了,就順河漂流而下,相信我,我們一定能順利回去!”
李昂他們順着河流北岸向東,所過之處崎岖險峻,很多地方根本沒有路,大家隻能輪流拿刀劈開荊棘開路。跋涉了一夜,也隻走了二十裏左右,天亮時,一個個累得倒在河邊的岩石上直喘着大氣。
但不管再累,隻要能不斷地往家的方向走,大家的心情還是很好。
旁邊的浩門河嘩嘩地流着,因不時有溪流彙入,水流量越來越大,有些地方寬達二十丈,水流就會比較平緩,有的隻有幾丈寬,波濤翻滾,急流如箭;
有些地方河水落差足有一丈高,飛流如瀑,漩渦翻卷,險象環生,河床還不時能看到岩石露出水面,要漂流而下,确實非常危險。
李昂坐在一塊大石上,一邊啃着烤肉,一邊整理自己的衣褲。他穿着一身吐蕃服飾,模樣本來就有些不倫不類,此時就更别提了,身上的衣褲被荊棘勾爛,都快變成破爛布條了,怎麽看怎麽像丐幫幫主,還是吐蕃原生态的幫主。
傷勢已經有所好轉的伍軒,靠在石上笑道:“郎君,你說要是楊家小娘子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會不會哭成淚人?”
“她?”李昂撓着自己後腦勺,笑道,“她的眼淚就别指望了,更大的可能是,她會架着我去遊街示衆,長安城裏一定沒人見過這樣的探花郎。”
“哈哈哈……..”伍軒大笑不止。
其他人則用怪異的眼神看着李昂,華秋翻了翻眼皮,恥笑道:“還以爲你多了得,卻原來竟是個懼内的軟蛋,跟着你,我這臉上都無光。”
現在大家都知道,華秋和李昂似乎是一家人,反正關系不簡單,也隻有他才敢這麽跟李昂說話,大家聽着好玩,嘿嘿直笑。
李昂正準備收拾他,伏在腳邊的小叮當突然起身,沖着河對岸嗚嗚地低吼起來。
李昂霍地轉頭向河對面望去,十多丈寬的河對面,一處高高的斷崖上出現了不少人;前面一個女子,穿着一身戎裝,天藍色的披風在山風中不停地飛舞着,正在向河這邊眺望。
從河這邊,依稀能看清她的面容輪廓,隻是無法看清她的表情。
華秋他們本能地以岩石和樹林隐蔽,迅速拿出了弓箭,隻有李昂沒有立即隐蔽,還緩緩在岩石上站起了身來。
昨夜抓來的兩個俘虜發出了驚呼,慕容和順連忙把他倆驚呼的意思告訴李昂:“李兵曹,江對面斷崖上的女子就是他們蘇毗部的卓瑪公主。”
江流在奔騰激蕩,江上朝霞漫天,斷崖上的那個女子的披風如雲飛舞。
她擡了擡手對身後的人馬加以示意之後,獨自走下斷岸來到河對岸,隔水喊道:“誰是李昂,站出來!”
“我就是!”李昂也走到河邊,拄着橫刀答道。
“把你的亂發拔開,讓我看看你的臉。”
對面的卓瑪公主緊緊地盯着他,眼神複雜,李昂甚至能看到她緊咬着牙關,捏緊了拳頭。
雖然對她的這個要求有些意外,李昂還是把亂發撩開,露出自己的臉來,笑道:“公主可以把我的樣子畫下來,讓每個吐蕃人都記住,我就是大破吐蕃各部、攻陷伏俟城,離間了尺帶珠丹和大論莽布支的李昂,哈哈哈……..”
卓瑪公主盯着他的臉,握緊的拳頭微微地顫抖着,乍看上去似乎是對李昂這個敵人恨到了極點。面前的江流在奔騰翻卷,一如她的心緒。
她突然别過臉去,李昂眼尖,就在她别過臉的那一瞬間,隐約看到了她眼中有淚水滴落;
不知爲何,李昂的心頭微顫了一下,他的腦海中,那晶瑩的淚水,被江風一卷,飛散在風裏,化作紛飛的雨點……
“李昂………”卓瑪公主的聲音有些顫抖,她再次咬了咬牙,才接着喊道,“李昂,放了大論莽布支,我饒你不死!”
“我好怕,哈哈哈………”就在李昂哈哈大笑的當口,河對面的卓瑪公主突然摘弓引箭,嗖!的一聲,一箭向李昂射來。
李昂閃躲了一下,那箭羽就射入他身邊兩尺遠的地上,李昂沒想到她說放箭就放箭,正有些惱怒,突然看到箭身上緊包着一張紙片;
他心中一動,伸手握住箭身,把箭拔起,然後若無其事地對河對岸的卓瑪公主笑道:“公主的箭法不錯,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好好領教,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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