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數讀書人心裏都清楚,最終決定你能不能金榜題名的,不是你在考場上考得怎麽樣,而是你在考前的關系搞得怎麽樣。
對于那些已經拉上關系,有望上榜的舉子而言,最擔心的是這次朝中的政治風暴,會影響到今年的科舉考試,如果主考官換人了,那之前好不容易拉上的關系,也就白費力氣了。
唐宇、狄遠、魏如良、吳自清四人也是憂心如焚,每天找李昂詢問對策。
說實話,李昂也沒有什麽好對策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捅破天了,最終李亨能不能保住東宮太子儲位,左相李适之會不會受到牽連,這已經不是李昂一個小小的舉子能左右的了。
正所謂盡人事,聽天命,現在李昂也隻能坐等塵埃落定的時刻到來了。
心裏有些焦慮的他,不期然地想起了楊男,這丫頭鬼精鬼精的,會不會有什麽辦法呢?
說曹操,曹操就到,楊男恰在這時,派人來邀他同遊玄都觀。
李昂沒有遲疑,帶上伍軒就去了。
玄都觀位于朱雀大街西側的崇業坊,隔朱雀大街與興善寺相對。初期,宇文恺設計大興城,以朱雀街南北盡郭,有六條高坡,象乾卦,故于九二置宮殿,以當帝王之居;九三立百司,以應君子之數;九五貴位,不欲常人居之,故置玄者觀及興善寺以鎮之。
玄都觀規模不小,其園林景觀以遍植桃花而聞名長安。
這樣的初春時節,桃花未開,遊人相對少一些。
李昂被引到觀内桃樹林中,林中有亭台水謝,楊男上身穿着淡黃散花寬袖短襦,下穿紫色耦絲長裙,羅衫葉葉繡重重,金鳳銀鵝各一叢,頭梳雙環望仙髻,斜插金步搖,步搖成鳥雀狀、雀口銜挂珠串,随步行搖顫,倍增韻緻。
而坐在楊男對面與她一起品茗的,還有那位混血美人壽安公主,與元宵夜見她時不同,這次壽安公主穿的是紫色的道袍,頭戴道冠,完全是一副女道士的打扮。
“拜見公主殿下。”李昂上前長揖。
壽安公主沒有立即讓他免禮平身,而是向楊男扮了個鬼臉,楊男白了她一眼,開口對躬着身的李昂說道:“好了,公主讓你免禮平身。”
“雁奴你………你竟敢假傳本公主旨意……”壽安公主指着楊男,哭笑不得。
李昂已經直起身,說道:“多謝公主。”
“要謝,你就謝你這好媳婦吧,是她讓你起來的。”壽安公主不怼地轉頭對楊男說道,“雁奴,好啊你!真是女生向外,當着本公主的面,假傳我的旨意,這你都做得出來,真是…….真是……服了你啦!”
這下輪到楊男向她扮了個鬼臉,嘻嘻地笑道:“公主殿下不會下令把我拖出去斬了吧?”
“刀下留人!”
本來隻是壽安公主和楊男倆人在逗樂,結果李昂突然一臉急切地喊了一聲:“公主殿下,要斬您就斬我吧,一切都是我的過錯,不關雁奴的事,請你放過雁奴吧!”
李昂大義凜然,認真無比,那感覺好像楊男真的快被拖出去斬首,而他不惜代罪,慷慨赴死。
“你!”壽安公主和楊男異口同聲,兩隻粉嫩的手指雙雙指着他,李昂臉上那懇切的神态一點也沒變,還是那麽嚴肅認真,那麽大義凜然。
壽安公主和楊男看着他,徹底無語了。
最後兩個大美人收回目光,對視一眼,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直笑得眼淚橫流,雙雙抱在一起。
“嘻嘻…..哈哈…….還真是天生一對,哦!不行了,不能再跟你……..你們這對害人精胡攪蠻纏下去了。”壽安公主抹着笑淚離開。
她剛要邁步,李昂又是一本正經地拜道:“多謝公主不殺之恩!”
壽安公主腳下一軟,一個踉跄差點摔倒,指着李昂一句話也不說不出來,就那麽大笑着離開了。
“好了,丫頭,今個兒總算把你一條小命給救下來了。”李昂望着壽安公主遠身的身影,心有餘悸地說道。
楊男嬌嗔道:“你有完沒完?别瞎扯了,我有正事要和你說呢。”
李昂走入亭子,坐到楊男對面,亭外桃林已經萌發新芽,春風細細,遠看草色近卻無,觀内傳來一陣祥和的鍾聲,久久回蕩。
“丫頭,說吧,什麽事?”李昂欣賞着楊男的麗妝顔容,不補上一句,“你這樣裝束打扮,真美!”
楊男聽了,俏臉竟露出微微的羞澀之态,實爲罕見,她悠悠地盼了李昂一眼,吱唔地說道:“要是…….要是我真的犯了死罪,你真的願…..願意替我……..”
“當然願意。”李昂搶着說道。
楊男看着他,明眸如水,一眨不眨的。
李昂從沒想過她竟然也會有這樣癡傻的神态,問這種癡傻的問題,春風吹來,她頭上的金步搖輕輕晃動着,映着那張明麗的臉兒,如同一枝羞澀的嬌花。
“好了,好了,逗你的,還當真了,咱們說正事。朝中出了這麽大的事,左相公有沒有找過你?”
“找過。”
“左相上疏彈劾韋堅和皇甫惟明,我猜就是你的主意吧?”
“丫頭,這有什麽不妥嗎?”楊男能猜到這一點,李昂一點也不意外。她一開口提這件事,李昂不禁反思起來。
楊男搖了搖頭,說道:“你有沒有爲自己的将來想過。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給左相出這樣的主意,即便現在沒人知道,将來也遲早會傳出去;
李林甫這次是志在必得,你這麽一來,将來即便有公孫靖宇這層關系,恐怕也再難調和與李林甫之間的關系了。
另一方面,事後李适之也難保不會把你推出來,讓你去擔這個污名。再者說了,即便如此,也未必能讓李适之脫罪,你如此賣力,到時恐怕是吃不到羊肉反惹來一身騷呢。”
楊男就差沒有直接說他鼠目寸光了。
從實際來看,李昂給李适之支招,也确實瞞不住人,李适之那個幕僚徐驚鴻第一個就會傳出去,畢竟李昂這次把他得罪的不輕。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個道理我懂,但想得太遠,又難免瞻前顧後,束手束腳,錯失很多機會。丫頭,說吧,現在該怎麽補救。”
楊男嘟着小嘴說道:“如今事情都捅破天了,還怎麽補救?”
“行了,行了,這回我是真沒辦法了,全指望你了。正所謂家有賢妻,夫不遭禍。你忍心看着我掉進火坑裏萬劫不複?”
“你!你再胡說八道,我不理你了。”楊男那小嘴噘得更高,都能挂個醬油瓶了。
“好好好,我不胡說了,丫頭,快說,怎麽補救?”
“這事得看情況而論,事到如今,廢立太子已全在聖上一念之間,若是聖上決意廢立,左相到時也勢難自保,今年你也别想金榜題名了,若是如此,倒也幹脆,屆時你離開長安也就是了。你一介布衣,别人還不至于費那心思去找你麻煩。
若是聖上不忍心廢掉太子,左相也得以保存,你依然有機會金榜題名,這也意味着你将走向前台,才是麻煩的開始。”
楊男看着他,眼中露出一抹憂色。
李昂反過來安慰她道:“丫頭,别擔心,正所謂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自會有辦法應付的。”
楊男搖頭道:“此事非同一般,真等事到臨頭,就來不及了。你且聽我說,若我所料不差,太子這回看似兇險,最後應該還是能轉危爲安的。太子沒事,左相至少暫時也不會有事,所以必須得提前布置才行。”
李昂詫異地說道:“丫頭,你怎麽知道太子能安然度過這次劫難?”
“猜的。”楊男對這一點頗爲自信,“按理說,眼下應該是聖上最爲惱怒的時候,但聖上雖然下旨将韋氏一族盡數下獄,對太子卻隻字未提,再有當年三庶人之事在先,已讓聖上愧疚在心,等氣頭一過,聖上就更不會再行廢立之事了,最多是把太子的羽翼盡數清除便罷了。”
李昂看着楊男,真是驚訝于她的聰明才智。國之大事,陰雲重重,詭谲難測,她隻從那麽一點點端倪,竟然能得出這樣精彩的結論,着實令人歎爲觀止。
“丫頭,然我将何以自保?”
楊男說道:“第一,狀元你不能争,能上榜就行,免得成爲衆矢之的。況且,縱觀曆年科舉,所謂的狀元,看似榮耀,入仕之後往往反而難成氣候。細究其因,不外乎狀元名聲太高,易遭人忌,太過注目,總在衆人的注視下,難免會被挑出錯處,反而不如普通的進士,易于施展。”
“丫頭言之有理啊!”李昂不禁頻頻點頭,就他所知,曆史上所謂的狀元,有大作爲的還真是少之又少,能出相入将的,更是難找。“好,狀元我不争就是,丫頭,其二呢?”
楊男端起香茗輕呷了一口,接着說道:“這其二,就是提前另覓靠山。”
李昂笑道:“丫頭,這可不容易,除了左、右相,我眼下還能找誰做靠山?”
“壽安公主。”
“她?你不是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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