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道觀門口,因道觀有規定,不得騎馬入内,李昂倆人便将馬匹交給看門的道士看管,然後才得進觀。
不過韋堅和皇甫惟明走得并不快,一邊觀燈,一邊細語交談,兩人的侍衛護在身邊,等閑人等靠近不得。
那位暗中監視的人,也裝成觀燈的遊人,慢慢綴在後面。
李昂對楊男輕聲說道:“丫頭,你說這跟蹤皇甫惟明和韋堅的人,是受何人指使?”
楊男轉頭看了看他,那眼神怪怪的,似乎是在說,你怎麽會問出這麽不過腦子的問題來。
李昂被她看得有點不好意思,讪讪地說道:“丫頭,那你說說,現在韋堅與皇甫惟明在談什麽?”
楊男答道:“他們談什麽還重要嗎?”
李昂一愣,眼露不解的神色,楊男解釋道:“今上最忌諱宗室結交外臣,曾經發布敕命:宗室、外戚、驸馬,非至親毋得往還;其蔔相占候之人,皆不得出入百官之家;
韋堅之妹是太子妃,太子一旦登基,韋堅便是國舅。皇甫惟明是領隴右、河西兩鎮,手握十萬重兵的節度使,加上少時曾與太子爲友,過從甚密。如今韋堅與皇甫惟明一起夜遊景龍觀,談些什麽還重要嗎?”
李昂聽了,不禁凝神思索起來,須臾之後才說道:“丫頭,連你都知道今上有這樣的敕命,韋堅與皇甫惟明身爲朝廷重臣,不可能不知。今夜他們竟冒天下之大不韪,一起夜遊景龍觀,這就不尋常了,難道他們真的有意…….”
李昂說到這,連忙打住,以楊男的聰明,當然知道他想說什麽,楊男的心一下子也收緊了。
“當年武惠妃設計謀害太子李瑛及二王之後,李林甫有心讨好武惠妃,極力支持立壽瑁爲太子。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今上竟看中了壽王妃,壽王已無可能繼位。
李林甫擔心新的太子秋後算賬,是以這些人念念不忘謀害太子亨,一有機會,就羅織罪名,這是朝野皆知的事。
如今聖上倦政,李林甫權柄愈重,軍國大事,聖上皆聽其決斷,可想而知,太子的危機感一定也越來越強烈。
從這一點來看,太子确實有你猜測的動機,而且你或許不知道,太子與河東節度使王忠嗣關系也非常密切。如今皇甫惟明又領有隴右、河西兩鎮大軍,若是再有韋堅等人爲内應……..”
楊男的聲音很輕,李昂湊近了才勉勉強強能聽到,但是落在耳中,卻似于無聲處聽驚雷。
李亨性格隐忍,但暗地裏卻不是個善主,隻要有機會,他絕對有可能發動兵變奪權;
就李昂所知,在安史之亂發生後,玄宗逃往劍南走到馬嵬坡時,正是李亨趁機鼓動兵變,處死了楊國忠和楊貴妃,然後跑到朔方去奪兵登基,逼玄宗讓位。
曆史上,到沒聽說李亨在天寶五年發動過兵變一事,但鬼才知道,曆史還是不是原來的曆史。
這風雲詭谲之時,還是小心些爲妙啊,否則兵變真來了,那就隻有幹瞪眼了。
這時楊男呶了呶嘴,李昂順着看去,見那暗中監視皇甫惟明和韋堅的人竟然離開了。李昂看着那人匆匆離開的背景,突然心中一松。
“丫頭,沒事的,明天且等着看好戲就是。”李昂笑着,拉住她的手,也轉身出觀。
楊男甩了一下,沒能把他的手甩開,她哼了一下,李昂當作沒聽到,楊男竟然也就認了,任由他牽着手。
天上明月飛空,地上燈影交映,滿城鼓樂聲動,人聲如潮,這樣的夜,本是情人相會之時。自從認識以來,兩人從未像此刻這麽親近過。李昂的手暖暖的,楊男不自覺地低下了頭,跟着他慢慢地走。
“奇怪,你似乎想看到太子倒下……….”楊男這算是在沒話找話,把李昂的注意力引開,因爲他們已經走到了幾株高大的松柏下,燈光比較暗,人更少,楊男真擔心他有進一步的舉動,這家夥,可是什麽都做得出來的。
憑心而論,李昂真想找機會抱抱她,這丫頭,太讨人喜歡了,可平時别說抱抱了,想牽個手你都别想。
見她擡頭警惕地看了自己一眼,李昂不禁笑道:“丫頭,太子倒不倒關我何事?我隻希望沒有兵變,能和你繼續享受這樣的甯靜美好的時刻就好。”
“哼!你這人一貫投機鑽營,這會是你的心裏話?”
楊男說着習慣性地噘了噘那誘人的櫻桃小嘴,李昂終于忍不住,低頭便向她的小嘴親下去,結果還沒親到,楊男便飛快地躲開,同時踢了他一腳,“你這壞蛋!”楊男一下子掙開他的手,跑了。
腳上被踢處隻是輕微的痛,但香風遠去,卻讓他心裏無比的惆怅,太惆怅了這是。
不過回頭想想,這畢竟是在大唐,楊男畢竟是官宦千金,讓他牽個手大概已經是極限了吧,是自己太過份了點。
“丫頭,等等我。”李昂想通之後,立即追了上去,小聲道歉着:“丫頭,對不起,其實剛才我隻是想幫你趕蚊子,真的,剛才有隻蚊子落你臉上……”
噗哧!楊男突然捂着肚子蹲下,悶笑不止。李昂的嘴巴一向滑溜,能說會道,但這次,毫無疑問是她認識李昂以來,他說得最差勁的謊話。
“好了,你笑了,那就代表不生氣了。走,咱們去跳踏歌舞去!”李昂不管她答不答應,拉起她就走。
兩人随後索性把馬騎回家留着,然後順着春明大街西行,來到朱雀門前。此處搭有高達二三十丈的巨大山棚,上面挂滿了各色花燈,少也有幾萬盞,無數的燈光與天上的皓月交輝,令人歎爲觀止。
燈山下,樂聲大作,人頭湧動,男女老少手牽着手,包括上千的宮女在内,圍成了一圈又一圈,在跳着節奏明快,氣氛熱烈的踏歌舞。
這樣的場面,朱雀門前年年皆有,年年引來無數人參與。
“丫頭,這邊,咱們快進去。”李昂說着,拉着楊男鑽進第二圈中,插了進去,和大家一起跳起來。
“但願與君長相守!”這是踏哥舞在雙袖向右抛出時,高唱的一句歌詞。此時,李昂向右抛出雙袖的同時,卻回頭對楊男說了句,“我也是!”
“是什麽,你不舞就别搗亂!”楊男俏臉發輝,宜嗔宜喜。
這時裏面一排跳踏歌舞的人中,突然有一女子回頭來,嬌叫道:“雁奴,好啊你,竟然和人私訂終身,羞也不羞。”
“呀!公主,你……..你怎麽在這兒?”楊男臉上的表情可精彩了,又是羞澀,又是驚訝,還有想逃跑的味道。
李昂聽她叫公主,倒是奇怪了,因爲回過頭的女子,年齡與楊男相仿,但卻是長着一頭粟發,相貌也有幾分胡人的特征。莫非是他國的公主不成?
這位公主好奇地看了李昂一眼,臉上盡是笑意,她很快從裏面那排退出,跑出來插到楊男一側,和楊男小聲談笑起來。
楊男被熟人撞到,不免有點窘迫,李昂看着好笑,還用手指在她手心裏撓了撓。
又跳了一會兒,那位公主說道:“雁奴,走,到我帷帳去。”
元宵節的天氣還有些冷,加上富貴人家的女眷多少得保持一點矜持,她們來觀燈,多會在宮門外搭個帷帳。
楊男和李昂被拉到那位公主的帷帳下,楊男才給雙方介紹:“這位是益州解元,李昂。”
“李昂,就是那位名動長安的李昂?”那公主不免多看了李昂幾眼,她的相貌既有胡人的特征,也有幾分漢人的影子,像個混血兒,很豔麗。
“不敢。”李昂施了一禮。
楊男接着說道:“這位是壽安公主。”
李昂又是長身一揖:“拜見公主殿下。”
“免禮。”
皇家的公主太多了,從封号上判斷,應該是大唐的公主,可這公主的相貌分明又是胡人。李昂一時真弄不清楚。
接下來,讓他更爲尴尬的是,公主帷帳之中,都是女子,而且還有些是穿着道袍的年輕女士,就他一個男人。那壽安拉着楊男親熱地聊着些女兒家的話題,李昂一個人呆着很是尴尬。
過了一會兒,他終于忍不住說道:“公主殿下,楊……楊家小娘子,在下先行告辭了。”
那壽安公主嘻嘻一笑,對楊男說道:“有人不耐煩了,好吧,我就不耽擱雁奴你的花前月下了。快去吧,明日咱們玄都觀再見。”
楊男告辭出來後,臉上還餘着羞态,李昂忍不住好奇,向她打聽起那位公主來。
根據楊男所說,那位壽安公主确實是個混血兒,她的母親叫曹野那姬,是粟特人。因爲長得豔麗,入宮時頗得皇帝寵愛,封爲美人。
結果壽安公主的母親懷胎九月,就産下了她。
皇帝可能因此懷疑壽安公主不是自己親生的,對曹野那姬心生厭惡,再也沒有親近。還下诏讓壽安公主穿道袍。
壽安公主曾問道于元丹丘,因而與楊男很熟。
一個不受皇帝待見的混血公主而已,李昂對此沒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