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來朝着半空中淩碎的光影大聲地呼喚,淚眼已婆娑,鼻腔中無比的酸澀。
“文老兒,你說,爲何世間越是美好的愛情,越是不被天道所容,就越是會被天道摧殘呢?”
阿來聲嘶力竭地咆哮。
“秀才我不知道,可能,或許,大概,正是這種璀璨,才足以彰顯愛情的美好與偉大吧!”
文秀才垂下頭,甚至都不忍再去看那半空中的淩碎。
忘川河中,所有不得投生的孤魂野鬼全都在河水中掙紮着擡起頭,滿面悲色的看着半空,看着那個即将完全消逝的女鬼。
“天呐!她怎麽就能自碎了呢?每日看着橋上站立的她,是我心間在這河中忍受苦苦煎熬的最後一份美好,她不在了,以後叫我如何捱啊?啊……”
“佳人玉碎!上天給了你這麽多的美好,你怎麽能忍心自碎呢?你考慮過我們的感受嗎?”
“夢蝶!原來她叫夢蝶!豔麗無雙的彩蝶,終不過是夢中影像,這太痛了,太殘忍了!我甯願從來沒做過這個夢!總好過現在的心情!”
......
孤魂野鬼們痛心私語,在這一刻,紛紛感覺靈魂中好像缺失了什麽似的,心中空蕩蕩的。
淩碎的光影慢慢開始渙散,開始黯淡,黯淡到再也看不見時,卻見光影的中心突然閃耀出一點亮光,而後已經完全黯淡的光影竟然再度開始閃耀出了七彩的光芒,緊接着,所有的光影帶着七彩的霞光開始朝着中心閃耀的那一點亮光彙聚,這點亮光越來越大,越來越亮,漸漸開始綻放出七彩的光華,變得無比絢爛起來。
阿來擠幹了眼中的淚水,茫然地看着半空中的變化。
“難道?難道?天可憐見!夢蝶沒有逝去,夢蝶在重生?”
阿來緊緊地抓着文秀才,似問非問地說道。
“嘶......,疼!阿來兄弟,好疼!老骨頭都快讓你抓碎了,怎麽這麽沒個輕重呢?你不知道你手上的氣力有多大嗎?”
文秀才疼得龇牙咧嘴,疼到滿臉通紅。
可現實是殘酷的,半空中的變化并沒有如阿來所願,再度凝化出一個夢蝶,而是漸漸凝化出了一個仿若七彩淚滴般的東西。
這個七彩淚滴般的存在,就那麽挂在半空中緩緩成型,如同天垂下的淚。
淚滴完全成型的那刻,磅礴的生命氣息開始從中溢散,阿來感受的極爲真切,因爲這種氣息他太熟悉了,這是屬于生命古神柔的氣息。
等淚滴完全凝實,阿來頂着刺目的七彩虹芒再去瞧時,猛然發現這顆淚滴像極了一顆果實。
“招魂攝果?爲什麽?爲什麽招魂攝果竟會是夢蝶的魂魄所化?這到底是爲什麽啊?我不要!我不要啊!”
就在阿來無比茫然的時刻,眉心間的那方青銅古印上,一股絕強的吸力朝着半空中的淚滴攀去,然後在阿來極度驚慌失措的目光中,一閃而逝,頃刻間被吸入到了他的眉心之間。
等阿來緩過神再去查時,發現那顆淚滴已如之前的靈獄納果一般,安穩地盤踞在了青銅古印之上。
“阿來兄弟?發生了什麽?那個小娘子淩碎的魂魄是不是讓你收起來了?以兄弟你的本領,你是不是有辦法将她再度複生啊?”
文秀才問得急切。
“我不知道!我現在什麽都不知道!”
阿來情緒很低很低,心情并沒有因爲得到了招魂攝果而泛起一絲的興奮,相反,阿來的心情極差極差,他想不明白,爲什麽會是這樣?
看着阿來茫然失神的眼睛,文秀才鄭重的拍了拍阿來的肩旁,“哎!兄弟!事已至此,你就不要難過了!問世人誰能了脫生死,看淡些吧!好在你陽壽未盡,還可以去做很多你想去做的事情!明日複明日,就不要在此蹉跎了,好好去珍惜吧!”
“是!老哥你說的不錯!我是沒有時間能去浪費了!”
阿來一把抹幹了眼中的淚水,目光重新變得堅毅起來,還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更重要的,是他心中還有很多謎團,就像爲什麽招魂攝果竟會是夢蝶的魂魄?這些謎團,他發誓一定要去找到答案,一定!
“好了!文老哥,接下來我要去六道輪回之中找尋冥界中的最後一果,引息伏果了,我們就此分别吧!感謝你在地府中的指引與陪伴,也祝你能夠成功讓閻君爲你改換投生之命,再見!”
阿來扶住文秀才的肩膀,真切作别。
“嘁!怎麽?厭倦老哥我了?想甩下我單溜啊?我告訴你,阿來兄弟,你想也别想!此刻,還遠沒到咱們哥倆告别的時候。”
文秀才一把打掉阿來的手,在阿來疑惑的目光中,取下了别在腰間的拂塵,掏出了藏在懷中的印章,然後在阿來驚詫的目光中,随手一丢,兩樣寶貝瞬間沒入到了滾滾的忘川河中,再沒了蹤影。
“文老哥?你這是?”
“哈哈哈哈......,兄弟!老哥我決定了,我要陪你一起走到那六道輪回,我想開了,我要去投生了,爲人太苦太累,還不如爲畜,爲畜有人伺候着,吃飽了就睡,簡單惬意,有何不好?下一世,我可比那皇帝老幸福多了。”
文秀才笑開了花,一副無比輕松的神情。
“你當真想好了?”
阿來胸中有萬千勸解的話語,可話到嘴邊,就隻問出了這一句。
“當然想好了!想的不能再好了!趕快走吧!羅裏吧嗦的,這可不像我認識的阿來兄弟。”
說完,文秀才大步流星地朝着奈何橋對岸走去,奈何橋對岸,彼岸花開得正豔。
“阿來兄弟,就别傻愣着了,快些走了,前方無花無葉,黃沙遍地,延綿流潋,還有八百裏黃泉路等着我們呢,可是要頗費不少腳力,你再不抓點緊,我們何時能到那孟婆莊啊!嘿嘿!要不然八百裏太長,你還是挾着我,我們遁行吧!”
文秀才駐足回首,沖阿來揮手,大聲笑喊道。
阿來收拾了下心思,左右也不再去想其他,無形劍遁施展開,一下掠到文秀才身旁,挾着他繼續向前遁去。
“看!阿來兄弟!多麽美麗的彼岸花啊!可惜,花開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葉生生相錯,世世永不相見;可贊,花開一千年落紅爲葉,花葉一千年守護爲花,花葉生生纏綿,世世傾命爲它。時刻與它們見證的,恰是這漫天的黃沙,而你我,不過隻是過客。沒有淤泥腐,何來白蓮皎,所以說沒有什麽不美好,都好,都好,哈哈哈哈......”
文秀才指着前方那條火照之路,萬千感慨道。
一席話,讓阿來再次想起夢蝶,魂魄化作招魂攝果,不用再無限期的站在奈何橋上風吹雨淋,不用再日日飽受情苦煎熬,對于夢蝶而言,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解脫?
更何況,她之所以選擇自碎,爲的是徹底斷了夏谪謄的念想,爲的是天下蒼生不再因她而罹難,舍小愛往大愛,如此聰慧美麗的一個女子,自碎魂魄時,心裏一定是笑着的吧?她的美麗與良善,就像是那一朵朵彼岸花,花開時豔,花落時絢。
阿來想了一路,直到前方再看不到黃沙彌漫,花海中,一個還魂草編就的村莊,出現在了阿來的視線。
“哈哈,要不說呢?做神仙還是有做神仙的好處,飛天遁地的,這八百裏黃泉路,說到就到了,要老哥我隻憑腳力,怕是得走上個兩日夜,阿來兄弟,你這身本領,真是讓老哥我羨慕的狠呐!可比老哥我隻會吟個酸詩,唱個酸曲強多了。”
許是想開的緣故,文秀才像變了個鬼似的,心情格外的好。
“怎麽?羨慕了?要不老哥你再考慮考慮,你扔掉的那兩樣東西,兄弟我分分鍾能再給你找回來,如何?”
阿來挾着文秀才落到了村莊前,收起身法,停住腳步,開口問道。
“别,别,别,千萬别,老哥我就那麽随口一說,天塌還先砸死個高的呢!你看就老哥我這身高,還是算了吧!哈哈......”
文秀才笑得更爲灑脫。
“好吧!反正橫豎你說了算!這就是孟婆莊了吧?左右在你喝下孟婆湯前,你還有反悔的機會!”
在文秀才的影響下,阿來本來沉重的心情,漸漸好了起來。
“那不會!秀才我雖然是男子漢小丈夫,可咱吐出的唾沫那也一樣是落地成釘的,不悔,絕對不悔!”
文秀才搖頭晃腦,率先朝村莊中走去。
一進村,阿來便聞到了一股異香,遠遠的就看到村正中道上,騰騰熱氣下的一口大鍋,大鍋旁,一位老妪拄拐而立。
等走的近了,阿來才看清這位老妪的面容,渾然一色猶如松樹皮的臉上,一雙眼睛眯到幾乎看不到是睜開的樣子。
“來了?”
就聽到一聲極爲悅耳的女音,仿若天籁,從老妪微啓的口中飄出。
短短兩字的一句話,直把阿來與文秀才雷到鶴立原地,好久後,文秀才方才弱弱的回了一句。
“來了!”
“嗯!來了就好!回話的,你是鬼役文不二吧?與你同行的這小子,生死簿上查不着他,所以他是沒有資格喝我這孟婆湯的,文不二你是要喝的,不過有句話你别嫌老婆子我多嘴,你已經做了足足十世鬼役了,積攢的苦勞分很快就夠你換命的了,你當真要放棄,當真現在就要去投入那畜生道?”
天籁般的女音,猶如泉湧,卻是瘆得阿來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文不二,原來這才是文秀才的全名,這個老小子,太不地道,認識這麽久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一次,文無第一,亦爲不二,倒端的是一個符合他的好名字。
“不二感謝孟婆的好意!不二已經想好了,不再等了,這就去轉世投胎了,還請孟婆賜湯。”
文秀才躬身行禮,沒有半絲遲疑地回道。
“那好!既如此!你過來吧!老婆子我會給你看三段上一世你所不知道的畫面,這三段是上一世最能令你心酸的三段,三段看完,保管你會八淚俱下,老婆子我自會收集你的眼淚,一滴生淚,二錢老淚,三分苦淚,四盞悔淚,五寸相思淚,六盞病中淚,七尺别離淚,八盞傷心淚,以此八淚爲引,慢火煎熬,去其苦澀,留其甘芳,如此煎熬一生,爲你熬制一鍋好湯,飲下三碗,你自會死心塌地前往六道輪回,我說的,你可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