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靖三十三年,三月中旬!
洛陽端門。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這一天是朝廷三年一次金殿傳胪的日子。
在這一天大虞天子會欽點文武狀元,以及榜眼、探花,六人在叩謝天恩之後,會騎着禦馬,佩戴紅花從端門而出,過天街炫耀于人前。
三年一次的盛會,讓城中所有貴胄百姓,豪門貴女都湧入天津街希望沾一沾文武狀元的才氣。
金殿之上,已經年近六旬的大虞天子看着手中的問政答卷,昂首大笑:“我兒有福了!”
他将答卷遞給了已經冊封爲大虞太子的羅康叡。
羅康叡看着手上洋洋灑灑的千餘字文章,倒吸了口涼氣,道:“這,這真是剛剛大學畢業的人寫的……”
在大虞建立起,羅幼度一直針對科舉作相應的改革。
随着經濟的發展,紅薯、玉米的普及,氣候的轉暖,南海諸國的臣服,大虞的百姓近乎解決溫飽的問題,小學義務教育得以強制。
早在十五年前,大虞就取消了科舉中的鄉試、會試,隻保留了禮部的省試與殿試,開始采用文憑考核制度。
無大學文憑者,不得參加科舉。
大學畢業的人可以憑借文憑在地方當任小吏,成績優異者,經過考核亦可升爲官,同時保留小吏科考的權力……
大學畢業對于有文化的人不難,而省試雖說以考行政爲主,但都是一些常見的基礎問題。殿試就不同了,由皇帝親自出題,考的是當前的時政,甚至于大方向。一般的大學士,面對基礎行政都有些難以應付,更别說是突發時政,大戰略大方向。
故而狀元很少有初出茅廬的大學生,很多都經過遊曆甚至有多年基層經驗的小吏。
羅幼度斜靠着讓自己舒服一點:“爲父初看此文,也有些動容,但一看名字,便釋然了。”
羅康叡一看卷名:範仲淹!
“是他?”羅康叡聽過這個名字,說道:“河洛大學的才子?”
河洛大學就是原來的國子監大學。
國子監也進行了改革,總管天下學府,不再負責教育工作。國子監大學遷移到了洛陽,改名爲河洛大學。
大虞文風盛行,議政制度寬松,即便是平頭老百姓也能論談一二時政,調侃一下羅天子喜好姐妹花,八卦一下大虞朝第一位女官吏,吏部侍郎蕭綽未婚先孕的事情,都不問罪。
擁有滿腔抱負的學子在進奏院議事,登報上表感言,都在禮法之内。
朝廷爲鼓勵學術自由,甚至于特地創辦了全新的機構,鼓勵學術讨論發表研究。
範仲淹的文章也登過報,羅康叡看過他的文章,記得這個好人物,隻是沒有想到如此了得。
此次科舉羅幼度給的題目是“定邊”,如何才能穩固邊陲。
大虞地域遼闊古今之最,管理起來自然是異常複雜。
東、南方向最是穩定,大虞水師天下無敵,擁有絕對的控制權。北方隻有少許不服王化的零散馬賊,不成氣候。
西方的定西都護府也就是大食地區一直存在問題。
這些年大虞一直在推行漢化大食法,效果很是顯著。
不過舊大食法根深蒂固,有很深的曆史遺留問題,大食舊貴族也盤根錯節,也有尾大不掉之勢,還有公教時不時的暗裏挑火。
要将這些問題全部解決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定西都護府隻能說是相對穩定……
定邊主要指的就是定西都護府。
面對此題,範仲淹詳細的寫出了自己的建議,針對西方地區地廣人稀、地勢險要的特點,在要害之地修築城寨,建烽火墩,形成以巴格達爲中心,堡寨呼應的戰略體系,沿邊少數民族,誠心團結,慷慨優惠,嚴立賞罰公約,使其安心歸虞……
洋洋灑灑的千字,字字珠玑在理,還囊括軍政兩端,一點也不像是初出茅廬的新人。
這點羅幼度并不奇怪,在範仲淹第一次在邸報上發表文章的時候他就注意到這位自己的偶像,鼎鼎大名的範文正了。隻是他當時覺得奇怪,派人去了解,想知道是不是同名同姓,是不是記憶中的那位文武雙全的千古賢相。
畢竟在他的記憶裏範仲淹少年坎坷,是一介寒儒,可不是什麽官宦子弟,特地派人去調查一二,也知道了緣由。
曆史上範仲淹幼年悲慘,父親範墉早亡,母親謝夫人貧困無依,隻得抱着兩歲的範仲淹,改嫁淄州長山人朱文翰,範仲淹也改從其姓,取名朱說。寒窗苦讀之後,以“朱說”之名參加科舉考試,登蔡齊榜,由一介“寒儒”成爲進士,後來才恢複範仲淹的名字。
現今範仲淹的父親範墉跟着吳越錢俶歸降,受到羅幼度的重用,或許是大志得以施展,也有可能大虞朝廷重視科學,醫術進步。總之範墉現在活得好好的,穩居要職,謝夫人自然不存在改嫁,範仲淹也沒有改姓,幼年就得到了良好的教育,從而考入河洛大學。
相比寒門埋頭苦讀聖賢書,官宦子弟最大的優勢是能夠過早的接觸行政事務。
不論是朝廷的第一手信息邸報,還是父親範墉傳授的爲官之法,這些都是寒門百姓難以過早接觸的。
範仲淹天賦潛力驚人,個人能力成便是在整個華夏曆史都排得上号,現在又陰差陽錯的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提前接觸行政事務,兌現天賦的時間遠勝曆史。
沒有任何猶豫,羅幼度在範仲淹的卷子上寫下了狀元兩個字。
他欽點了進士及第的狀元、榜眼、探花,又拿起了一旁的卷子看了起來。
這是武科的答卷。
武舉制度創始于武周,但其實不論是武周還是大唐,對武舉并不重視,數百年來真正憑借武舉出名崛起的唯有郭子儀一人。而且郭子儀也不是靠着武狀元崛起的,武狀元的身份隻是讓他得了一個從九品下的小官……
大虞朝廷武風盛行,文武并舉。
羅天子覺得文狀元有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風韻雅事,武狀元卻如此不受重視,未免厚此薄彼,早在二十年前便決定文武狀元同一日放榜,同一日誇耀于人前,共享盛況。
武狀元的考試與文考大同小異,文考的基礎是對文化的認識,四書五經,數學、物理,而武考則是馬射、步射、平射、馬槍、負重、摔跤,但最後一步,終究是要回歸正題的。
殿試文考的核心是論政,武考的核心是軍略。
哪怕勇若呂布,軍略不過關,也拿不到武狀元的頭銜。
看着一張張答卷,羅幼度不住地點頭,随着小學義務教育的展開,大虞的識字率得到了有效的提升。武夫再也不是石守信那種,大字不識幾個,看個禦旨信函還得請個文書的年代。
答案好壞不論,隻要字迹清晰,邏輯也說得過去,能夠說個一二。
看了大半,羅幼度打了一個哈欠,精力有些不繼,随手拿出一份答卷,一眼掃過精神一振。
好漂亮的字。
武夫們識字的比例卻有提升,可指望他們寫出一手漂亮的字卻有些想多了,以至于閱卷成了一種煎熬。
突然來了一份工整漂亮的答卷,那種感覺就跟柳暗花明又一村一樣。
掃了一眼名字,羅幼度眼眸中再度露出一抹笑意,原來是他……
種世衡!
想不到今年武舉,還藏着這樣一号人物,倒是意外之喜。
羅幼度一邊看着種世衡的答卷,一邊說道:“種世衡你可知道,其他成績如何?”
羅幼度這些年也覺得精力越發不濟,很多事情都丢給了太子羅康叡,隻掌控着大方向。
羅康叡道:“皆是中上,此次武舉測試中,成績位于末等,表現不算太好。尤其是騎術,馬射、馬槍落了不少分,步射、平射很出色。這也跟他出身有關,他父親早亡,母親獨自養大。靠着勤工儉學讀完小學,他成績很好,遭到了關中諸多大學的瘋搶,他卻逐一拒絕,毅然報考了灞上軍校。”
種世衡的遭遇與範仲淹正好相反,曆史上的種世衡是大儒種放之侄,他父親去世以後,依靠叔父種放恩蔭,補任将作監主簿從而走上仕途,創建種家軍。
種放此人精于易學,不喜爲官,研習道家辟谷術,一天到晚就在山裏待着。宋太宗趙匡義三诏而出山,從而踏足官場,最後官拜工部侍郎。
在羅幼度這裏,種放就沒有如此待遇了,他本善于發掘人才,又全取天下,人才井噴。種放又不是諸葛亮、韓信這樣的曠世奇才,這種不願意入仕的清高之輩,他自不會舔着臉多次召見。
然後種放因爲辟谷英年早逝,仲家也因此沒落。
但金子就是金子,即便少了種放的相助,種世衡毅然憑借朝廷的制度考進軍校,從諸多人才中脫穎而出,從而獲得殿試的資格。
不過因爲少年清苦貧窮,進了軍校才開始學習騎馬,馬術上略遜一籌。
種世衡的答卷很簡潔樸實,通篇圍繞“治軍”二字來寫,讓羅幼度感觸頗深,一瞬間想到了昔年的自己。當年自己也是菜鳥一個,不懂軍事,便死抓治軍,在潘美、曹彬的支持下,于淮南闖出了一番天地。
閱完了所有卷子,羅幼度帶着幾分欣喜的道:“今年可是科舉大年!一個範仲淹、一個種世衡,還不足,居然還有夏旺榮、夏遇乞這兩個英傑……這下有點爲難了呀。”
他說着将種世衡、夏旺榮、夏遇乞三人的卷子挑出來遞給羅康叡,待他看完之後,問道:“太子怎麽看?”
羅康叡臉上也透着喜意,說道:“這個夏家這對兄弟還真了不得,他們二人的馬射、步射、平射、馬槍、負重、摔跤都是優等,兵部省試,兩兄弟并列第一,此番軍略的表現竟也不輸種世衡。孩兒也不知如何決斷,還是父皇定奪吧。”
他心中是傾向夏旺榮、夏遇乞這對兄弟的,論及綜合能力,兩兄弟的表現确實在種世衡之上。
不過當了二十多年的太子,羅康叡也知進退,欽點狀元這事,還得皇帝決定。
羅幼度并沒有多想,直接點了種世衡爲狀元。
羅康叡有些錯愕,卻也不敢多言。随着年歲的增長,他也有了自己的主見意識,對于自己父皇的個别想法并完全認同,但唯有一點,識人用人這方面,羅康叡是跪着聽從的。自己父皇看中破格提拔的人就沒有一個錯過……
早年給他安排的玩伴,現在一個個都是大虞朝廷的未來支柱。
即便看似荒唐的那個小時候帶着自己玩,跟自己父親不清不楚的吏部侍郎蕭綽,也在位子上展現了超凡的才能。
甚至有人私底下說,蕭綽若是男兒生,入議政廳拜相都大有可能。
羅幼度将文武狀元的名單定下,起身說道:“走吧,去金銮殿見一見朝廷未來的支柱。”他頓了頓語重心長地道:“爲父給你留下最大的财富不是這個江山,而是這些能夠抵定天下的人才。”
如果沒有後世影響,羅幼度八成會從夏家兄弟中選取一個爲狀元,但他在這方面開了挂,也理所當然地選擇種世衡這種天賦是可見的人才。
這也是羅幼度最大的優勢,也是大虞火箭式發展的關鍵之一。
他能夠清晰的知道一部分人的忠奸潛能,從而加以提拔着重培養。
這并不是說他沒有看走眼的時候,相反随着教育的發展,領地的增多,曆史上許多蒙塵之珠,在他這個時代發光發熱。隻是這些都需要一點點地發掘,但呂蒙正、張齊賢、範仲淹、種世衡這些人是不需要發掘的,他們本身就是明珠,能夠提前發光發熱。
至于夏旺榮、夏遇乞也很有潛力,羅幼度亦打算重用,隻是與其去賭兩人的潛力,不如将最大的籌碼壓在種世衡的身上。
其實夏旺榮、夏遇乞也是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隻是并不爲羅幼度所知。
夏旺榮、夏遇乞出生于甯夏黨項野利氏,原名叫野利旺榮、野利遇乞是西夏李元昊的左膀右臂,西夏能夠成功建國,文武雙全的兩人居功至偉。
三川口,好水川兩大擊破宋軍的戰役就是兩兄弟的手筆。
不過定難軍拓跋李氏早已覆滅,黨項野利家臣服于王化,将黨項的野利氏改爲漢姓,以夏州爲姓。
這一切羅幼度自然是不知道的。
提一嘴,野利旺榮、野利遇乞兩位西夏的開國功臣最終死在了種世衡的離間計下。
羅康叡慎重說道:“孩兒謹記于心。”
徐步來到大殿,文武殿試的一衆考生懷着忐忑與激動的心情行禮。
“免禮,平身,都擡起頭來,你們都是朝廷未來的棟梁,朕也不是洪水猛獸,不必如低着頭,将腰杆子挺起來。我大虞的好男兒,要有男兒的朝氣。”
考生們聽了人人都直起了身子,一臉的激昂。
對上那一雙雙清澈勵志的眼睛,羅幼度也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這才是我大虞的好男兒……”
他笑着贊着殿下衆人,說得一衆考生心裏暖暖的。
羅幼度問道:“誰是範仲淹?”
一個帶着幾分青澀的少年郎在衆人欣羨的目光中走了出來:“學生在!”
羅幼度看着自己的偶像,說道:“你的考卷,朕反複看了幾遍,寫得非常好。朕與太子都是拍案叫絕,以你這年紀,能有如此見解,但真了不起。尤其是我在你文章中看出了對未來的假象,這點更好。”
範仲淹帶着幾分激動地作揖道:“謝陛下,自學生啓蒙時,從父親口中聽得陛下那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金玉良言,深有感觸,以爲座右銘,表于床前,日夜警醒自己。”
大殿一時無聲。
範仲淹還以爲自己說錯話了,有些不安。
太子羅康叡有些意外的看着自己的父親,自己那個遇事不慌,笑口常開的父親居然有些臉紅害羞?
什麽情況?
羅幼度心裏念了一句:“隻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他一本正經地讓人公布了文武狀元的名單,結束了這次尴尬的相見……
——
一青衫書生順着人流前移,左顧右盼,在人潮中尋找自己的同伴。
書生來洛陽不久,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隻能順着人流而走。
過了天津橋高聳巍峨的端門城樓映入眼簾,少年眼中閃過一絲向往。
“複古兄!”
一人從背後拉住了他,大聲說道:“怎麽一眨眼就沒影了,快點,錯過了時間,可就再等三年了。”
青衫少年愕然回首,來人年歲比自己稍長,一張國字臉,身形壯碩,但卻一身的書卷之氣,但他并不認識,說道:“兄台認錯人了。”
來人也是一怔,忙道:“抱歉,在下青州益都王曾,兄台背影與我一好友極爲相似,以至于冒昧打擾,見諒。”
青衫少年眼前一亮,道:“可是青州稷下大學的王孝先?”
青衫少年出身白鹿洞大學,讀過王曾的文章,有很深的印象,得對方确認,忙道:“在下江西撫州晏殊,見過王兄。”
王曾也愕然半晌,低呼道:“可是白鹿洞大學的神童晏同叔?”
晏殊七歲能文,入小學之後,一年習得六年基礎,跳級入了中學,又一年破格進入江南最好的學府白鹿洞大學,成爲大虞年紀最小的大學士,可謂名動天下。
消息甚至傳到禦前,大虞天子聞訊之後,亦忍不住贊歎了一句:“少年神童,此子未來定成大器。”
羅天子識人之人,天下無雙,他誇贊過的人就沒有不成氣候的:如飯桶經略使張齊賢,太原知州寇老西寇準,還有李繼隆、曹玮,都是在未發迹之前,就給羅天子慧眼辨别出的人才。
最難得的是晏殊童年名聲大噪卻無任何傲氣,依舊我行我素醉心文學,留下了許多文章、詩作,甚至連居于虞詞巅峰的李煜都贊晏殊的詞句富有靈性。
王曾看着面前的少年郎,雙手一合,自說自答地笑道:“是了,前日就聽說了,白鹿洞大學派遣了二十人入京,同叔兄就在其列。今日有緣,同叔兄不如随我去洛水船上,一睹文、武狀元的風采。指不定他日,你我也能着紅袍,策白馬,遊神都。”
晏殊有些心動,可想起一并來的同窗,便搖頭拒絕。
王曾也不想放過眼前神童,說道:“兩位狀元即将遊街,人潮湧動,能尋到人都怪了。不如随我登船,在船上便于尋人。在下便是在船上瞧見同叔兄背影,才尋來的。”
晏殊看了四周的人潮,遂然同意。
王曾領着晏殊登上了洛水上的一艘畫舫。
見王曾領着一個陌生人登船,皆露出好奇的神色。
王曾向畫舫上的衆人介紹晏殊。
這一聽居然是江南神童,紛紛上前問好。
都是讀書人,未來的目标大多是爲朝廷效力,晏殊這種潛力股是所有人都願意結交的對象。
晏殊逐一回禮,包令儀、孫何、孫僅、路振、高輔堯、黃宗旦、孫暨、錢易……
絕大多數都是各大名校的高材生。
晏殊還未與畫舫上的人盡數照面,一人擠上了船,卻是王曾要尋得好友李迪,李複古。
李迪上船便高呼起來,說道:“今科文武狀元已出,文狀元河洛大學範仲淹,武狀元是長安種世衡。”
畫舫上一陣興奮地高呼,尤其是河洛大學的學子,更是與有榮焉。
“終于揚眉吐氣了一回,總不能次次都讓寒門賤民踩在頭上……”
人群中傳來一句不适宜的聲音。
晏殊聽得皺眉,他高祖父晏墉是唐朝鹹通十年進士,官終江南西道觀察判院,以後幾代皆未入仕,也屬寒門之列。
王曾低聲說道:“不用理會,庸人隻會抱怨。”
王曾祖上爲太原王氏一脈,于唐末五代時避難居于青州益都,但經過五代動亂,世家早已不複存在。他八歲而孤,少年孤苦,全憑勤工儉學以及獎學金考上大學,養活自己。
自從昔年羅幼度改了恩蔭制度,科舉入仕就成了文人最直接的通道。
經過三十餘年對制度的完善,科舉入仕的官員占據了大虞的半壁江山。
羅幼度多次對教育制度進行改良,開展小學義務教育,推廣勤工儉學政策,推行獎學金制度,讓更多的平民百姓有了出頭之日。
之前幾屆進士科狀元罕見的都是出身寒門甚至平民,如呂蒙正、王世則、梁颢、蕭排押、蕭柳者、夏仁榮等都是平民,其中蕭排押、蕭柳者是契丹族人,夏仁榮更是黨項人。引得一小部分人不滿不服,覺得賤民跟他族人影響到了自己。
壓根就不知道,就算沒有這些人,他們也沒有那本事上位。
鑼鼓、歡呼聲已經到了近處。
“狀元郎來了!”
四周傳來陣陣呼喊。
晏殊、王曾一行人不由自主地望向天津橋:那是他們未來晉升的天路。
在萬衆之中最受矚目的兩人騎着白馬,穿着喜慶的紅裝,躍馬橋上。
晏殊凝神眺望,眼中閃着異彩。
王曾、包令儀、孫何、孫僅、路振等人亦是如此,均在心頭默念:終有一日,我等亦要受此榮耀。
不隻是他們,還有千千萬萬的人都向往着能夠魚躍龍門,一舉高中,成爲天子門生,名垂青史。
此後數年,羅幼度漸漸放權于太子羅康叡,隻有在重大事情的決策上以及選拔人才的時候才會出面,大有将天下人才一覽手中的感覺。
——
率賓府,也就是後世海參崴!
遮天蔽日的巨艦徐徐靠岸!
一位黃皮膚頭發黑而平順,顴骨突出的八旬老者顫顫巍巍地走下了船,帶着些許茫然地看着四周,說道:“曹都督,這裏就是洛陽嗎?”
他說着生硬的漢語。
曹玮……曹彬之子,現今東海水師都督,扶着老者,說道:“這哪是洛陽,這是率賓府,離洛陽還遠着呢。”
八旬老者激動說道:“那還等什麽,快,快動身,我要見一見天子,祝賀朝廷建國五十年。”
曹彬道:“東平王莫急,陛下已經傳來旨意,讓我等好好護送東平王入京。”
八旬老者喘着粗氣,說道:“那,那快一點,我怕身子支撐不住。”
八旬老者是大虞親封的東平王,也是當年林仁肇跨海入東虞大陸第一支願意與其往來貿易的殷人(印第安)部落酋長,漢名叫詹耆年。
大虞便是通過詹耆年與殷人往來,在東虞大陸建造城市,招募殷人部落百姓,傳授他們知識文化,讓他們懂得自己與西邊的大虞朝廷同氣連枝。
此時的殷人空有寶地而無人懂得發展,大虞給他們帶來了先進的技術文化,傳授他們耕種技術,通過柔和的手段,在東虞大陸站穩了腳跟。
詹耆年最先漢化,也最先感受到變化,盡管不少桀骜不馴的殷人罵他是叛徒,可看着族人船上了華美暖和的衣服,看着族人不用風餐露宿,看着族中孩童不用學習戰鬥,而是讀書習字,他便知自己做了最正确的事情。
詹耆年這些年派了不少使者跨海入京,也讓自己的兒子侍奉君前,唯獨本人一直在東虞大陸爲朝廷吸納殷人而努力,從未去過傳說中的西方大陸。
直至年前詹耆年在家養病,聽得大虞朝廷即将迎來開國五十年慶典,心中湧現一絲渴望,有生之年要去傳說中的老家看一看,去洛陽看一看。
于是征得羅幼度同意後,詹耆年領着八百東虞大陸殷人的使節團跨海而來……
瀚海府烏魯隊。
巫馬領着兒子巫路回到了自己的蒙古包,妻子遞上了馬奶酒,他接過一飲而盡,說道:“今天怎麽了,隊裏如此冷清?”
經過這些年的漢化,漠北草原已經淡化了族部一說,而是一隊一隊,圍着瀚海府畜牧。
妻子說道:“你呀,就知道狩獵,也不與人交流,那麽大的事情都不知道。聽說朝廷要舉行五十年開國慶典,隊裏準備了一些貢品運往瀚海,許多人都去了……”
巫馬忙道:“那張狼皮給出去沒。”
妻子道:“放心吧,那張白狼皮你說過十幾次了,要送給陛下,早給出去了。”
“那就好!”巫馬松了口氣。
妻子歎了聲道:“聽說陛下身體不适,打算傳位給太子,也不知太子會不會如陛下一般仁德。”
巫馬聽得一怔,腦中浮現一幅景象,大雪漫天,黑暗中浩浩蕩蕩的大軍踏着風雪而來……
那是十年前,漠北發生罕見大雪,牲畜死傷無數,牧民哀嚎,無以爲繼。
巫馬是個孤兒,内向不善言辭,依靠出神入化的打獵功夫維持生計,就連媳婦也是因爲大虞律法,隊正強行撮合的。
大雪無法狩獵,家中又無牛羊,眼看着就要活活餓死。
中原的軍隊來了,他們帶來的并不是刀槍,而是食物……
巫馬也因此活了下來。
他們居住的地方窮,稅收不高,以皮革牛羊馬之類的特産充當貢品代替賦稅。每年巫馬都是将自己獵得最好的皮革上繳,今年是一張罕見的白狼皮……
巫馬忽然道:“我們去洛陽吧!”
巫路也是悶葫蘆,但聽去洛陽,驚呼道:“好呀!”
妻子一把巴掌扇了過去,挑眉道:“什麽?”
巫馬認真的道:“聽說在洛陽能夠見到陛下,每年慶典他都會與民同樂。陛下救了我們一家的命,不如趁此機會去一睹聖顔,就算見不到對着皇宮的方向磕個頭也好……”
妻子瞬間無言……
大虞議事廳。
這處理天下大事的地方,亂成了一鍋粥,就如菜市場一樣熱鬧。
禮部尚書呂蒙正對着已經正式身爲首相的盧多遜道:“相公,再給我撥些人,真不夠用了。”
兵部尚書張齊賢也向軍方的宰相耶律休哥抱怨:“相公,我手上已經沒有兵負責治安,這百姓入京,隻進不出,現在不是城裏沒有客棧,連方圓二十裏境内的客店民宿都沒位子。許多人幹脆露宿荒野,不派人管理,恐生禍亂。”
盧多遜一個頭兩個大,他年輕終于熬走了一直壓着他一頭的趙普緻仕,剛當任首相不久,就遇到了這種事情,忙得幾天幾夜都睡不好覺。
他眉頭皺成了川字,道:“不是前些日子才給你調過去二十人,怎麽?還缺人?”
呂蒙正抱怨道:“才二十人?不給夠二百人,哪裏夠用。”
盧多遜還沒說話。
工部尚書畢士安直接跳腳:“二百人,怎麽不去搶,我這邊也缺人,洛陽、開封、商丘這些地方的四方館加起來還不夠一半……”
盧多遜揉着腦袋,道:“到底有多少使者要來?”
呂蒙正從懷裏拿出了厚厚的一疊名單,說道:“我們坐鎮海東、倭地、交趾、青藏、西域、漠北的将官不算,近的有真臘、占城、室利佛逝,遠的拜占庭、安條克公國、的黎波裏伯國、西哥特王國、卡斯蒂利亞王國、萊昂王國,最遠的英倫三島也在前年就派出了使者,現在正在路上,還有東虞大陸的酋長,足足四百餘個……”
盧多遜怒道:“自己人湊什麽熱鬧,海東、倭地、交趾、青藏、西域都給駁回。”
畢士安道:“可不止這些,不知是誰傳出謠言,說陛下身體不适,許多百姓都往洛陽趕,東南西北四條官道,進京之人,前仆後繼,千裏道路,人潮湧動……這不安置妥當,好事也成壞事。”
盧多遜無奈地歎了口氣,一瞬間他有些想念自己的老對頭趙普了。
他強打起精神,說道:“諸公,此乃千古未有之盛況,是名垂青史,還是贻笑大方,就看我們的了……”
後世史書記載:大虞開國五十載,天下四百國來賀,車隊如馬龍,數以百萬計百姓朝聖,狀況空前,古未有之……
(全書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