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瓊走在山丹王城,看着繁華的街景,解郁的心情緩和了許多。
山丹王城是甘州回鹘這一分支最驕傲的傑作。
當年回鹘有着短暫的輝煌,但很快因爲各種原因爲黠戛斯擊敗,回鹘也一分爲四,其中一部分融入華北漢人,一部分遷徙至西域高昌是爲高昌回鹘,還有一部分流浪到了河西,形成了沙州回鹘、甘州回鹘。
沙州回鹘融入了歸義軍,而甘州回鹘則在甘州自立稱王。
甘州回鹘受漢文化影響,不再以遊牧爲生,反而癡迷建造城池。
他們用了數十年的心血,在甘州山丹建造了一座雄偉的巨城,在河西走廊、西域一帶,無出其右,以至于有位大食的作家看到此城後,誤認爲這座城就是中國的王城,百般誇贊。
景瓊便漫步在這座王城的集市之中,感受着繁華與熱鬧。
西域現在不太安分,好在并沒有爆發全面會戰,高昌回鹘以及一些小國,還是維持正常商貿往來。
在絲路商貿的帶動下,甘州百姓的生活一日好過一天。
見到如此情形,景瓊作爲回鹘可汗,自是滿心喜悅。
隻是……
景瓊看着一群信徒湧向了大光明寺,眉頭便忍不住皺起,想起了今天是月曜日,也就是星期一。
摩尼教有月曜日洗禮忏悔的儀式,這群甘州百姓,顯然是去接受洗禮的。
大光明寺是他們甘州回鹘爲了更好的控制百姓思想特地修建的摩尼寺廟,他們回鹘人以摩尼教爲國教,而河西之地佛教昌盛。當地的原著居民多信佛教,雙方理念沖突,最初的時候,還鬧過不小的事情。
當初的可汗龐特勤大肆宣揚摩尼教,修建了這座大光明寺。
結果摩尼教便如扶不起的爛泥,并沒有從甘州吸取到多少原住民,反而有不少的回鹘百姓受到當地人的影響,改信了佛教。
當代可汗發現佛教同樣便于管理百姓,也就不再強行推行摩尼教。多年下來,回鹘固然還有一半人堅持自己的信仰,卻也在生活中接受了佛教的事實。
直到近兩年,随着漢化版的摩尼教經書順着商路向西宣傳,一直不溫不火的摩尼教突然有了起色。
各種熟悉的經義内容,經過默奚悉德的傳播,很快就風靡甘州,掀起了風潮。
景瓊在第一時間就收到了漢化版的摩尼教經書,看着經書上的内容,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恐懼。
經書的内容太熟悉了,與他自幼學習的東方漢文化有着密切的關系,與之生出了思想上的共鳴。
崇尚強者人之常情,大虞朝廷的強大,配合信仰的加持,摩尼教在短短兩年不到的時間裏,首次壓過了佛教的風頭。
這可是當初他們耗時百年都未成功的事情。
景瓊已經意識到東方的大虞朝廷是在借助摩尼教來宣揚自己的文化,但他什麽也做不了,什麽也不敢做。
隻能看着摩尼教的信徒瘋漲,看着漢文化在内部上下流行。
“回去!”
景瓊有些糟心,大虞的影響力是越來越大,他們的百姓對于大虞的各類生活用具也越發的依賴,喜歡穿他們的衣服,聽他們的音樂,接受他們傳來的信仰,再如此下去,回鹘将不再是回鹘。
可就算知道,他也沒有任何辦法。
實力完全不成正比……
涼州的李處耘、河湟的耶律休哥、甯夏的折禦勳!!!
李處耘自不用說,那是五百幹翻五萬的狠人。
河湟的耶律休哥自從調至河湟以後,雖然沒有高舉仁義大旗,但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無不彰顯仁義二字。
這位契丹的名将是真有儒家将帥之風,吐蕃的牛羊吃草過界,耶律休哥很熱心友善的将牛羊還回去,嚴以律己,寬以待人,言出必行,熱情友善,不但讓河湟百姓信服,河曲、青海的吐蕃人都知道河湟有一個好說話的統帥,紛紛要求歸附。
這人善被人欺,耶律休哥這種性格與當初的剛猛霸道慕容延钊完全相反。
有不開眼的就覺得他好欺負,結果自然不言而喻。
上了戰場的耶律休哥完全就是另外一副面孔,剛毅決絕,雷厲風行,将意圖占便宜的吐蕃軍閥以及河湟内部不安分的舊吐蕃貴族清掃幹淨,得了一個半面菩薩的稱呼。
折家以府谷爲基,雖代代忠良,卻又無可避免造成了軍閥的事實。
當年折德扆便因不願意調任離開府谷,滅契丹這樣的大戰役,折家上下無一人參戰。
新一代折禦勳、折禦卿皆是志向遠大之輩,沒有折德扆老一輩的堅持,願意離開府谷。
羅幼度便将折家調往了甯夏,坐鎮富饒的塞上江南。
就西北這有李處耘、耶律休哥、折家兄弟組成的軍事力量,任何一方都不是現在的甘州能夠應付的……
景瓊現在是一點也不敢招惹大虞這個龐然大物,隻覺得人生憋屈至極,這個可汗的位子,坐得是一點意思也沒有。
帶着無奈與不甘,景瓊向自己的王宮走去。
還沒有走到王宮,卻見一騎倉皇而來:“大汗,大汗,不好了,大虞,大虞萬餘騎兵向我們這裏殺來了。”
景瓊隻覺得天昏地暗,顫聲道:“那個混蛋不開眼,得罪了祖宗?”
他對于當年沙匪之事,可是記憶猶新。爲了不受第二次,他不惜動用所有軍力,對于境内的盜匪展開毀滅性的打擊。
這一次卻不知什麽緣由……
“快,立刻傳令下去,讓所有兵士都撤回城中,禁閉四門。”
景瓊是完全沒有正面硬剛的念頭,即便大虞真的打上門來,他也隻能隻敢據城而守,與大虞接觸得越頻繁,越能體會到現在大虞的強大。
實力的差距已經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
戰戰兢兢地等了兩個時辰,景瓊方才得到李處耘的通知。
李處耘的使者正是張齊賢,這位曆史上的飯桶宰相終究抵不過封侯拜相的誘惑,并沒有如文人一般走正常進士科的路線,而是報考了特科。
科舉是分好幾種類型的,其中最重要的是進士科,其次是諸科,裏面包含了九經、五經、禮科、明法科、術數科,然後才是特科,特殊人才。往下還有詞科、明字科等……
以張齊賢的才幹,考進士科才是目标,但他卻放棄了進士科,連諸科都不考,而是選擇了特科,可驚掉了汴京上下一大批人的下巴。
特科跟進士科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點,進士科那是成爲宰輔的捷徑階梯。放棄進士科而考特科,在大虞朝廷那是最愚蠢的選擇。
羅幼度看着高中魁首特科的張齊賢,忍不住将他叫來詢問情況。
他看好的幾人中,張齊賢就是其一。
得知張齊賢有投筆從戎的雄心壯志,自然給予支持,将他調往了涼州。
張齊賢一如既往地能吃,而且什麽都吃,胃口好了,市面上的假藥都會買來拌飯,原本就肥碩的身子骨在涼州養的更加壯實,一身的橫肉,沒有半點的文人氣,真露着身子,手裏拿着殺豬刀,就同屠夫沒有什麽兩樣。
窦儀是騎驢宰相,張齊賢就是騎駱駝大臣,尋常的馬匹根本駝不動。
看着膀大肥圓的張齊賢,景瓊忙道:“張先生,到底發生了何事,卻不知朝廷爲何如此興師動衆?”
張齊賢腼腆地笑道:“歸義軍曹延敬暴斃之事,景大汗應該聽說了吧。”
景瓊一臉愕然,說道:“曹節帥死了?什麽時候?”
其實他哪裏不知道,沙州回鹘與甘州回鹘相互間有着一定的往來,是最早知道消息的一批人。
今日外出散心也是因爲錯過了奪取歸義軍的大好機會……
不過張齊賢面前他是不敢承認的。
張齊賢自來到涼州以後,表現的極爲出色,既有文人的智慧,也有武人的果敢。
别的文人腰間配的大多是裝飾用的佩劍,張齊賢則是兩把唐刀,那是真的能砍人的,也出過鞘。
張齊賢上任的時候,吐蕃的一部覺得失去了自由,打算趁着交接的時候計劃私逃往吐蕃。
張齊賢得知以後,一邊去叫援兵,一邊上門拜訪,就在人家的府上,還在寒暄的時候,抽出兩把刀就将對方砍殺了。
他左右手各一把唐刀,守在大廳,無人敢進,直到援兵到來。
李處耘聞訊之後大喜,對于張齊賢更是欣賞,在涼州這種邊地,手段一定要果決,道理是建立在刀劍的鋒利之上的。
景瓊半點也不敢小觑面前這個胖子。
張齊賢心照不宣地說道:“原來狄大蘭還未将消息傳至,是這樣的,慕容氏前來涼州告曹延祿毒害其夫,李都督大怒,興兵讨伐,借貴境而行,特遣某來告之大汗。這事出突然,未來得及提前通知,還請大汗見諒。”
景瓊眼眸中閃過一絲驚懼,沙州回鹘有多個首領,其中狄大蘭明面上與他最不對付,但其實雙方私底下關系最是要好。張齊賢坦然自言,顯然已經掌握其中關鍵,但他很快掩去了一切的不自然,大笑道:“先生哪裏的話,我景瓊就是大虞皇帝陛下的馬前卒,莫說是借地,便是讓我出兵,也是一句話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