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男人跳舞在古代其實是很正常的事情,尋常時候喝酒聊天,舞樂聲一起,興緻來了,找一個順眼的人,說一聲:“郎君,能否請你舞上一曲?”然後兩個大男人搔首弄姿的相對蹦跶,屬于正常交際。
隻是現在這個宴會是正式場合,在場的官員級别最低的都是五品官,還有王侯公爵,各國使節,都屬于有身份的人。誰願意在這種場合自降身份,取悅他人?
對于劉鋹、成明踐祚的提議,宴席上的諸位都有一些意外,但都露出看戲的表情。
羅幼度卻是引以爲常了,并非是成明踐祚,而是劉鋹這個身懷被迫害幻想症的家夥。
劉鋹此人安全感極低,這也跟有一個禽獸父親有關。他父親劉晟荒淫暴虐,殺臣誅弟,十八個弟弟劉晟殺了十五個,剩餘三個不是劉晟手下留情,而是死得早,沒來得及殺。劉鋹身爲嫡長子,南漢朝第一繼承人,面對這樣的禽獸父親,沒有半點的安全感。以至于精神上有點點的問題,總覺得有人會迫害他。
劉鋹自身又極爲懼死,爲了避免遭受迫害,他選擇溜須拍馬。隻是劉鋹大小錦衣玉食,後來當了皇帝,寵信太監,一門心思都用在勸說他人割雞兒,哪裏會奉承他人?
他的溜須拍馬屬于尬拍,以小醜的姿态來取悅羅幼度。
曆史上的劉鋹也是如此的,通過各種方式來取悅趙匡義。南宋的史官李焘在編寫《續資治通鑒長編》的時候,很婉轉的送了劉鋹“诙諧”二字。
羅幼度面對劉鋹的尬拍,一開始覺得挺有意思,時間一久覺得無趣:他并沒有這種折辱他人取悅自己的惡趣味,好言勸劉鋹不要如此,卻将之吓得夠嗆,還以爲他說的是反話,自己小命不保,當即就跪下來請罪。
羅幼度隻能好言相勸,一陣安撫。
爲了避免尴尬,索性有類似的宴會,在禮部最後送來名單的時候,他将劉鋹的名單從列表上劃去了。
結果劉鋹又多想了,生了大病,還耽誤了工部的工作。
最後逼于無奈,羅幼度任由劉鋹“胡作非爲”,還陪着他尬笑。
雖說有些愚蠢,但劉鋹的那雙手,确實精巧,工部沒有一人比得上。諸多諸侯君王,劉鋹是唯一一個擁有實際職位的人,值得諒解。
羅幼度看着成明踐祚這個倭國前天皇,露着與劉鋹一樣的谄媚表情,暗暗好笑,也猜到對方是讓劉鋹忽悠瘸了。
不過能夠看一看倭國前天皇的舞姿,也是不錯的。想當年李世民讓突厥的颉利可汗跳舞,成爲一段佳話,自己讓倭國天皇主動跳舞,也能在曆史上留下一筆吧。
當然論及身份,倭國天皇跟颉利可汗那是沒得比,卻也好過無。
羅幼度臉上浮現一抹笑意,說道:“準了!”
見羅幼度高興,劉鋹精神大爲振奮,給成明踐祚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好好表現。
成明踐祚見羅幼度真如劉鋹所言那般,龍顔大悅,也進入了狀态,随着音樂的響起,這位倭國天皇在衆目睽睽之下,翩翩起舞。
出人意料的是成明踐祚舞技很不錯,一舉一動,很有力量。
作爲一個沒有實權,唯有政治意義的天皇,成明踐祚在平安京裏的任務就是吃喝玩樂,在平安京裏領着一群公卿,不過問朝政,紙醉金迷。他在倭國多次于皇宮内裏舉行盛大歌會,本人亦精通琴、琵琶等樂器。後世倭國人将之稱作是“使平安文化大放異彩的天皇”。
這舞蹈正是他的強項……
倭國的核心文化起源于唐朝,他們的樂舞來至于華夏的樂府詩。對于精于華夏文化的宴會衆人來說,也能看得明白。
在業餘中算是頂尖的,但跟教坊司出來的那些專業舞者還是有不小的差距的。
不過成明踐祚跳得很是賣力,嬌生慣養的他體力自然比不上教坊司的舞者,一曲舞畢,大冬天裏已經是汗如雨下,氣喘如牛,總得評價:孝心可嘉。
羅幼度帶頭鼓起了掌,心中卻有着小小的後悔,若是有事先安排宮廷畫師将這一幕畫下來就好了,倭國天皇如此精妙的舞蹈,隻能體現于文字中,可太遺憾了。
他卻不知在賓客中,顧闳中這位過目不忘且擅長繪制人物的畫師,腦海中已經有《大虞天子夜宴圖》的構思了。
曆史已改,中國十大傳世名畫《韓熙載夜宴圖》注定不複存在,但卻出現了全新的更爲珍貴的《大虞天子夜宴圖》……
本就精彩的大宴,因爲劉鋹、成明踐祚的出現,又多了幾分談資。
祭祀太廟之後,朝廷的重心就爲遷移洛陽做準備。
羅幼度說是去洛陽過上元節,這真到了洛陽少不得住上五六個月,什麽時候回來,看他心情再說。等到朝廷重心向洛陽傾斜的時候,遷都之事,自是水到渠成。
對于移駕洛陽,最興奮的莫過于羅康叡、羅甯松、羅甯柏、羅慧湘四個小孩子。
這些年後宮不是沒有添丁,皇後符清兒生了一個女兒叫羅慧珍,賢妃折賽花又生了一個兒子羅甯川,德妃周娥皇再次生了女羅慧竹,婕妤花蕊夫人更是一炮雙響來了一對龍鳳胎,分别是羅甯和跟羅慧玉,即便是沒有什麽存在感,昔年高麗送來的公主皇甫秀也生了一個兒子,目前還未取名。
後續子嗣年歲都在三四歲不等,剛剛少不知事,并不覺得稀奇。
但羅康叡、羅甯松、羅甯柏、羅慧湘皆到了知事的年紀,長期困在本就不大的汴京皇宮,早就向往外邊的世界。
動身的當日,羅甯松、羅甯柏、羅慧湘三人高興的如脫缰的小馬駒一樣,圍着馬車蹦蹦跳跳,嘴裏不住高呼“去洛陽,去洛陽!”
羅甯松、羅甯柏兩小子如虎犢子一般精壯皮實,這也跟折賽花接觸的教育有關系。
折賽花出生于府谷這邊陲之地,女躬耕男征戰,府谷兒郎幾乎是會跑會跳的時候就開始爲習武打底子。
當年符清兒用老符家的手段教育羅康叡都讓羅幼度一陣心疼,折賽花這直接上老折家的教育方式,羅幼度都不忍看了。他不止一次見到折賽花提小雞似的将自己的兒子拎起來,對着屁股就是一頓輸出。
都說慈母多敗兒,可他家這兩個媳婦生生把他逼成了慈父。
不過也是因爲自小嚴格,羅康叡、羅甯松、羅甯柏三人的品行都很不錯,羅康叡經曆過了年幼監國的重擔,有着超于常人的沉重,而羅甯松、羅甯柏皮是皮了一些,卻不是熊孩子的那種無法無天,知道分寸。
“二郎、三郎!不要跑得太快,擔心摔跤!”羅康叡作爲嫡長子,充當着管教弟弟妹妹的責任。
羅甯松、羅甯柏頓了頓,見羅慧湘邁着小短腿已經追了上來。前者叫道:“兄長放心,我們不會有事的。”
他說着還一個跟鬥了馬車,然後從馬車的另外一邊跳了下去。
羅甯柏小羅甯松一年,還沒有這本事,卻也身手靈敏,手腳并用爬上了馬車,從另外一邊爬了下去。
跟在後邊跑的羅慧湘年歲與羅甯松相當,也想效仿兩個長兄攀爬馬車。但她一直爲周娥皇富養着,加上女子在力量靈活上本就比不上男子,哪裏爬的上去,上半身子挂在車上,小短腿浮空,晃蕩晃蕩,上不去也下不來,急得眼睛都紅了。
突然身子一輕,一股力量從後邊傳來,羅慧湘忙借着力量爬上了馬車,回頭一看卻是自己的長兄羅康叡,笑嘻嘻的說了聲:“謝謝兄長!”
羅康叡和悅一笑,随即繃着臉道:“過來。”
羅甯柏、羅甯松兩小子臉色微變,帶着幾分膽怯的來到了近處,叫了聲:“兄長!”
羅康叡老氣橫秋的教訓着兩個弟弟:“三人一起玩,别顧着自己,三妹哪有你們的身手……”
看着這一幕的符清兒帶着幾分打趣的說道:“醜醜可比你這父皇更有威嚴……”
羅幼度開懷笑道:“可不是,這兩小子在我面前,可沒這麽老實。”
長兄如父,羅康叡本就年長,又有血脈壓制,看不順眼抽自己弟弟幾下,兩小子哪敢還手?
反倒是羅幼度見兩人常挨母親、兄長的教訓,心疼的扮演慈父的面孔,不被畏懼,當然也更加親近一些。
不遠處蕭綽扶着胡老徐徐而來:羅幼度此次打算在洛陽住上半年,自然不能将胡老孤零零的留在汴京,将他一并接往洛陽。
至于蕭綽也在同行之列,蕭胡辇已經從蒙古退回了漠南,将漠北的軍務交給了蕭術魯列,而她将聚集的蕭家族部撤回了張家口。蕭胡辇也知此次南下,就沒有什麽機會北上出征再見這些跟着自己征戰的族人,将族部托付給了蕭撻凜,作善後之事,也耽擱了返回的時間。
羅幼度已經傳信讓她直接去洛陽,蕭綽自然跟着同往。
小丫頭裹在一件桃紅色的棉襖中,粉臉凍得通紅,身上看不出半點契丹人的氣息,反而有幾分小家碧玉的感覺,隻是她目光躲閃,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