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沒有懷疑胡拉斯德帶來消息的準确性,也認可了對方的判斷。
自從開絲綢之路以後,前往西域的除了商人,還有不少武德司密探。尤其是契丹覆滅以後,原本遍布契丹各處的武德司密探,諸多經驗豐富的精英都調往西域。
很多内部的關鍵消息,因爲時間問題無法探知,但再隐秘的事情都會有一些蛛絲馬迹的流露。盡管暫時無法探知具體原因,卻也成爲諸多密探關注的疑點。
而今這些疑點與胡拉斯德此刻帶來的消息加以印證,足以佐證此消息的準确性。
不過相比對于契丹的全面了解,趙宋王朝并未涉及西域,羅幼度對于西方的情況不甚了解,需要一定的時間整合現有的消息,以便作出最佳判斷。
除了胡拉斯德以外,最了解西域的當屬薛居正。
薛居正是從禮部尚書入的相,主要負責處理事務的方向也是禮部外交方面的事情。
作爲大虞文臣的顔值擔當,薛居正常代表朝廷與四方屬國以及領邦往來,無可避免的了解對方的風土人情,他皺着眉頭說道:“喀喇汗國多次派遣使者與我朝廷交好,十日前,涼州玉門關傳來消息,一支喀喇汗國的進貢隊伍帶着豐厚的貢品向汴京而來。他們與于阗有着血海深仇,如此舉動會不會隻爲對付于阗?”
對于喀喇汗國,他有很深的印象與好感。
胡拉斯德大急說道:“消息來至于薩曼王國的總督,也就是我朝的都督,絕對可靠。”
盧多遜也接話道:“越是如此,越顯得喀喇汗國心虛。”
他先對着羅幼度行了一禮,然後對薛居正作揖道:“薛相公應該知道喀喇汗國是由漠北回鹘西遷到蔥嶺以西的一支部落建立的國家,其居民以回鹘人、葛邏祿人、突厥人爲主,他們的國語就是突厥語,因爲很多習俗都保留我東方的一定風格,給真正的西方人稱之爲‘秦之王’或者是‘秦與東方之王’。嚴苛的來說,喀喇汗國并非是西方國家,反而與我東方中原更爲熟悉……”
“他們都曾是華夏的手下敗将,都曾跪伏于華夏,也都給華夏帶來巨大的危害。但凡我華夏強盛,便是他們覆滅之時,我華夏羸弱,就是他們崛起之日。我大虞朝廷在陛下帶領之下,已經再現漢唐盛世。都是老對手,彼此知根知底。臣不信他們對我們一點防備都沒有……”
“他們早早的派遣使者與我們往來,也會得知我朝覆滅契丹、海東,稱雄南海之壯舉。盡管朝廷目前并無出征西域之意,以發展休養爲主。但可以肯定一點,他們一定防着我們再度收複西域。”
“他們也應該知道,我朝收複西域是遲早的事情。與其等到我朝恢複北征的元氣出動出兵西域,不如先一步借西方之力,提前進入西域。到那時,我們想要再度進入西域,面對的就不是高昌回鹘、于阗這些小國,是大半個西方。”
盧多遜最厲害的地方就是博學,而且過目不忘,看得出來,爲了跟趙普争奪這第一舔狗的地位,下了不少的功夫。
窦儀皺着眉頭,扶額道:“會不會危言聳聽了?”
他是真的不想打仗,大虞朝廷的疆域其實已經不亞于巅峰的漢唐時期,雖說西南還有一個大理,西域也未開拓。但而今漠北漠南都在大虞的掌控之下,東北也擴張到了北海大興安嶺,還有海東半島加上倭島、琉球諸島,怎麽樣都抵得過西域。
面對如此疆域,窦儀這位大虞朝廷的首相嘔心瀝血,拟定了一個三年方針,一個五年規劃,嘗試将漠南、漠北真正歸入朝廷的統治,展開建設。
這西域真要起了兵戈,計劃隻能往後推遲。
羅幼度直接道:“絕非危言聳聽,西方勢力不能入西域。由他們先一步進入西域,我們想要向西擴張便難了。就算最後取得了勝利,留給我們的也是滿地殘骸。我們的文化容得了他們,他們的文化,卻容不得我們。”
封建時代,東西方最大的差别在于核心,一個是神權至上,一個是君權至上。盡管雙方的文化都講究君權神授這一說法,都在用迷信約束百姓,讓他們對高高在上的君王心生敬畏,從而臣服,但本質上有很大區别。
就如喀喇汗國,他加入西方的敲門磚就是宣布大食法爲國教,強迫國内王公貴族以及二十萬帳突厥人入教,壯大大食法的影響力。摩尼教也是因此原因,遭受毀滅性的災難,從而向東逃亡。
大食法對于異教徒是極其嚴苛的,曆史上之所以會出現十字軍東征,也是因爲大食法過于霸道而引發的。
真讓大食法進入西域,少不得先内部清洗一通。大食法除了擁有信仰,還肩負教育文化宣傳。
先以血腥手段清理一波不服的異教徒,然後建造廟宇創建學校,宣揚屬于他們的文化信仰,恩威并施。
文化這玩意一旦斷絕,想要卷土重來卻不容易,尤其是具有侵略性的文化……
胡拉斯德見羅幼度一語道破大食法的霸道,忙道:“陛下說得極是,喀喇汗國原本信奉聖火明尊,便是因爲薩圖克·博格拉汗爲了取得大食法的支持,受到了屠戮驅逐。”
摩尼教起源于西方,但是一直不瘟不火,唯有昔年的回鹘将之定爲國教,喀喇汗國核心民族正是漠北回鹘……
羅幼度見蒼老的窦儀,想着朝廷的經濟情況,确實不适合再戰,笑道:“可象也不必焦慮,據朕所知,喀喇汗國與薩曼王國有着數十年的仇怨,現在黑衣大食也大不如前,内部鈎心鬥角。此事真要成了,不至于如此神秘。現在能夠成爲摩尼教的籌碼,可見尚在執行之中。”
“陛下英明!”一号舔狗趙普眼中閃着異彩,輕描淡寫的看了盧多遜一眼。論及博學,自然是對方更勝一籌,可比及洞察能力,卻是他的長處,說道:“先前胡學士說消息來源于薩曼王國的總督,能将如此重要的消息洩露,便可知薩曼王國内部并非全部支持和解。”
胡學士就是胡拉斯德,他爲了方便,給自己取了一個漢人名字叫胡德。
“屬下覺得喀喇汗國想要促成議和已是不易,再想要促成聖戰,可不是容易的事情。薩曼王國也是信奉大食法的國家,在沒有得到足夠利益之前,不會贊同發起聖戰。朝廷完全能夠在此事上大做文章,相信薩曼王國也不會樂意見到于阗滅亡,平白讓對手壯大。”
曆史上便是如此,喀喇汗國讓薩曼王國、于阗兩個國家東西夾擊,疲于奔命,手忙腳亂,多次向大食法教廷求助,企圖發動聖戰解決困境,可皆受到薩曼王國的阻止。最後還是喀喇汗國破釜沉舟,在國都喀什噶爾以及舊都怛羅斯爲于阗攻陷的情況下,先将薩曼王國滅了。這才說動大食法教廷發動聖戰,發起反擊,覆滅了于阗國。
羅幼度并不了解西方的曆史,自然不知其中細節,但就如趙普分析的一樣,喀喇汗國知道華夏的厲害以及對西域的執念,能夠從長遠考慮,由波斯人建立的薩曼王國又如何得知?
這其中就有很大的操作空間。
窦儀聽聞終于松了口氣,也不再言語了,不立刻開戰就好。
朝會結束,羅幼度特地留下了胡拉斯德。
“胡學士能夠傳遞如此消息,朕倍感欣慰,當記一大功!”
胡拉斯德趕忙道謝:“爲陛下效力,乃臣的本分……”他終究是摩尼教的信徒,想要爲摩尼教說些好話,但不知從何說起。他知道摩尼教在中原是沒有存活空間的。
羅幼度見她欲言又止,微笑說道:“胡學士可知佛教也是從西方傳來的?”
胡拉斯德當然知道。
羅幼度繼續道:“卿在汴京已有三載,對于我中原的佛家也應該有一定了解。可以對比一下天竺的佛教與我中原的佛家有何不同。朕從不排斥摩尼教,甚至樂于見到摩尼教的興起,隻要你們能夠融入我華夏文化,一切都好說。”
他頓了一頓,飽含深意的說道:“相比佛教,朕更加希望能夠在西域推行你們摩尼教。”
胡拉斯德大喜過望作揖道:“謝陛下指點!”
羅幼度也眯起了眼睛,大虞朝廷以道教爲國教,他自然想推廣國教,但道教在西方實在不吃香,遠比不上佛教、摩尼教。
佛教已經足夠興旺,再推行佛教,那群和尚得翹上天,不如推行摩尼教附和基本利益。
但有個前提,摩尼教必須如佛教一樣……儒家化,成爲宣揚漢文化的載體。
“臣會竭盡全力說服聖女……”
羅幼度卻道:“不必,你不用表現得過于熱情。這樣會顯得你在求他們,得讓他們來求你,這才好行事……朕已經知道了他們的底牌消息,失去了底牌,她們便是砧闆上的魚肉,還有什麽資本?朕先晾一晾他們,看看着急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