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禦卿一臉喜意,說道:“謝陛下信任,我兄弟二人,決不負陛下厚望,爲陛下爲朝廷開疆拓土。”
羅幼度見狀也安心下來。
府谷折家意義上來說還是屬于軍閥範疇,隻是相比符彥卿、王景這類自私自利的老軍閥,折家在高義情操方面甩他們十條街不止。
符彥卿、王景都屬于五代牆頭草,他們有自己的底線,不是第一波投降的人,但真危機自身,還是會選擇妥協的。
契丹入主中原,符彥卿、王景見勢不可敵,皆毫不猶豫地選擇歸順,以此維護自身權勢。
折家的折從阮、折德扆卻抵抗到底,尤其是後周時期,府谷爲契丹、北漢、定難軍四面包圍。北漢不是沒有嘗試過勸降,但折家依舊尊中原爲正朔,不管多困難,堅守府谷這一畝三分之地。若不是後來折可求降金,折家的威名怎麽可能次于楊家之下?
但哪怕折家代代忠烈,并無反心,羅幼度也不願見到朝廷内部存在軍閥這玩意。
便如折德扆一樣。
折德扆不忍舍棄府谷這個折家的基業,羅幼度也随着他。他不會卸磨殺驢,但是折家想要得到重用,那是不可能的。
因此羅幼度在折德扆統領折家的時候,也就是賦予了守土任務,對付近在咫尺的定難軍餘孽。
真正北伐大功,折家上下并無一人參與。
反倒是麟州的神木楊家,思想開放,願意放棄麟州基業,楊業也不斷地得到重用,成爲大虞朝廷舉足輕重的虎将。
折禦勳、折禦卿兩兄弟終究是志向遠大,并非他們父親折德扆能夠相比的。
放棄府谷的折家牢籠,羅幼度會給他們更加廣闊的發展空間,讓他們自由翺翔。但如果舍不得府谷,雖不會對他們做什麽,但兄弟兩人想要展翅高飛,卻是不可能的。
羅幼度與折禦卿聊了一些自己當前所了解的西域的局勢。
折禦卿聽得極爲認真,那句“未來的西域,将是你們兄弟馳騁的戰場”他是真的聽進去了。
入夜!
汴京城燈火通明。
在汴京就沒有宵禁一說,這裏有了豐富的夜生活,各種小吃攤位沿街擺設,叫賣聲此起彼伏。
胡拉斯德快速的在大街上行走,在汴京已經呆了三年的他,對身旁的一切極爲熟悉,兜兜轉轉來到了城中的驿館,站在門口臉上露出一絲遲疑。
胡拉斯德身爲摩尼教的十二寶樹王之一,肩負着營救聖女,宣揚摩尼教的任務,但是胡拉斯德并沒有擔負應盡的責任,而是沉迷于華夏的文化,無法自拔,跟着楚衍一并學習華夏術數,同時也将自己在西方學得的古希臘術數理論以華夏數字編撰成冊,一并拿出來學習研究。
西方的諸多理論思想很有可取之處,華夏術數不缺曆朝曆代的數學家的經驗巨著,缺的正是基礎理論。這正是西方重視擅長之處,華夏文化最具有包容性,一點也不排斥西方的術數理論,胡拉斯德的所掌握的術數理論,正好能夠彌補其中的不足。
數理館在大學士楚衍的領導下,學士柳曜、周傑、周茂元、胡萬傾加上胡拉斯德在羅幼度的支持下組成了一個學習科研小組,已經提前百年将增乘開方法研究了出來,現在正在向天元術方向攻克。
此外朝廷科舉還增加了術數科目,轉術數的學子不勝枚舉。
面對無與倫比的學習氛圍,胡拉斯德已經忘記自己的肩負的任務。
直至今日,摩尼教的聖女與諸位寶樹王在武德司的護衛下抵達了汴京,尋到了胡拉斯德。這才讓胡拉斯德這位來至于波斯的學者想起了自己還有摩尼教寶樹王這一重身份,在屋官衙外呆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經過通傳,胡拉斯德略帶忐忑的心走進了大廳,大廳上首坐着一位帶着面紗的波斯女子,正是摩尼教的聖女,周邊還有三位形态各異的中老年人。
最年長的是一位古羅馬拉丁人叫奧斯古丁,還有兩個中年人分别是波斯人與埃及人,如胡拉斯德一樣,三人都是摩尼教的承法教道者,也就是寶樹王,除教主、聖女以外,地位最高之人。
胡拉斯德在親眼見到摩尼聖女與其他寶樹王的時候,心中原本的忐忑一片清明,反而不懼了。
長久以來,對于聖教的敬畏,讓他心生惶恐,以至于都不敢相見。但其實在汴京的三年,胡拉斯德已經深受華夏文化影響,對于神明已經有了選擇性的“認識”。
在這裏沒有強制信仰,不管你信佛還是信道,都能拜菩薩還有天尊,甚至在大多數人的心裏,孔子這“凡人”,威望都遠勝老君天尊菩薩。
胡拉斯德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失去了對于明尊的敬畏。
“見過聖女!”
胡拉斯德對着上首的波斯女子行禮,然後又跟三人分别以西方的見面禮問好。
波斯聖女道:“感謝勤修使徒的相助,方才使得我等脫離魔窟。”
胡拉斯德略感意外,他真的什麽也沒做,連推廣宣傳摩尼教都忘記了,完全醉心于術數,不明所以。但轉念一想,卻也知是大虞朝廷這邊給他說好話了。
人情世故,胡拉斯德已經有所體會,當即道:“都是在下應當做的。”他遲疑了片刻,說道:“大聖、掌火、功德三位使徒?”
波斯聖女失落的道:“三位使徒已經獻身明尊,此次能夠從李聖天這惡賊手中逃脫,全靠大聖使徒領着十二位薩波塞親自爲餌,方才尋得逃脫的機會。”
胡拉斯德傻眼呆了片刻,摩尼教很慘他知道,但想不到竟凄慘至此。
大聖使徒是十二寶樹王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位,地位并不亞于教主、聖女,居然要犧牲他才能逃脫,實在……
“唉!”胡拉斯德不知說些什麽,隻能長歎一聲,以表心情。
奧斯古丁道:“能夠入得中土,也算我教浴火重生。勤修使徒莫要傷感,當務之急是要重整我教教義,招收純善人、俗信徒。勤修使徒,你在此地三年,可否得到中土陛下的支持?”
奧斯古丁是十二寶樹王中位于第二的智慧王,也是當下摩尼教中話語權最重的一人。
胡拉斯德回道:“陛下并不反對我等在中土傳教。”
他此言一出,波斯聖女與奧斯古丁等寶樹王大喜,紛紛開口稱贊。
奧斯古丁道:“我明尊聖火能夠複興,勤修使徒功德無量。”
胡拉斯德搖頭道:“聖女、智慧使徒高興的太早了,中土百姓與我們之前所傳教的諸國有着完全不同的思想。他們絕大多數人都有自己的信仰,或是尊儒或是尊道或是尊佛,甚至于在嶺南還有人尊我們的聖火明尊。可那又如何?信道之人,路過寺廟,他們會拜的心安理得。信佛之人,也會跪伏在三清道尊面前爲子孫祈福。中土陛下尊許我教傳播不假,然我教想要在中土發展,必須遵守中土的規矩。尤其是純善人地招收,更是需要注意。在中土,天大地大,朝廷最大,沒有任何一尊神像能夠超越陛下。也沒有任何一個教派能夠蔑視朝廷頒布的律法。”
波斯聖女與奧斯古丁等寶樹王同時皺起了眉頭。這種習慣在他們的理念中那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在西方神權之重,不亞于皇權。
摩尼教現在損失慘重,波斯聖女與一衆寶樹王并沒有過大的野心,隻想着延續明尊香火,并沒有與道教、佛教争鋒之念,但他們的理念無法接受信徒去跪拜别家的神仙,這異教徒的思想,萬萬要不得。
處置異教徒是他們這些掌教理所應當的權利,照胡拉斯德的這番話,他們連處置自己教徒的權利都沒有?
這算什麽事?
奧斯古丁問道:“此事無法商量?”
胡拉斯德肅然道:“沒得商量,不改教義,我摩尼教在中土唯有滅亡一路。”
波斯聖女直到此刻方才出聲,說道:“我們掌握西方重要消息?不知以此是否能與中土皇帝做交易?”
胡拉斯德心中微動,說道:“卻不知是什麽消息?”
波斯聖女正想開口。
奧斯古丁搶先道:“自然是李聖天這奸人的諸多惡行。”
胡拉斯德心知奧斯古丁這個老狐狸已經懷疑自己,也不多說,隻是如實道:“很難,大虞天子英明神武,比之凱撒、奧古斯都、查理曼三位大帝隻有過之而無不及。如他們這樣的偉大君王,不會随意爲利益所動。”
聽着胡拉斯德對羅幼度的誇贊,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
波斯聖女、奧斯古丁等人并不懷疑胡拉斯德的話有所誇大。
尤其是奧斯古丁,作爲一個古羅馬拉丁人,他今年已有八十高壽,是西方著名的學者,見識過昔年的大食帝國以及拜占庭的羅馬帝國,也看過西方強大帝國的資料。給關押在于阗的這些時日,他開始研究東方的曆史文化。隻是唐末之後,中原喪失了對西域的統治,很多原本在西域盛行的資料早已不存在。
李聖天表面上尊大虞爲主,卻一直存着獨霸西域的心思,并沒有在國内推廣中原文化。
奧斯古丁隻能得到一些零碎的消息,可隻是如此,足以讓他震撼:一個從上古傳承至今的文化,實在駭人聽聞。能夠統治如此神奇的土地,君王又豈是等閑?
胡拉斯德詳細說了大虞朝廷的情況以及注意細節,直至天明方才告辭離去。
波斯聖女看着奧斯古丁,道:“智慧使徒懷疑勤修使徒叛教?”
奧斯古丁搖頭道:“并非叛教,而是缺乏對明尊的崇敬。在中土朝廷與明尊之間,他更偏向于前者。西方的消息是我們唯一能夠與中土皇帝談條件的籌碼,絕不能有任何意外。”他頓了頓,帶着幾分激動地說道:“此地繁華富饒,政策制度又極具包容,正是我們重燃聖火的最佳之地。聖女,這中土皇帝胸懷偉略,對于西域的消息理當重視,要不了多久,必然會傳旨召見。務必要說服對方,爲我教獲取最大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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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朝廷的一切都步入正軌,并沒有之前百廢待興時,有幹不完的事情。羅幼度除了自己減負,也開始給下面的官員減輕負擔。
他大幅度的減少每日常參的官員,現在除了朔望大朝見一見百官以外,其他朝會時間都是與窦儀、趙普、盧多遜、薛居正、寇湘這些官吏見一面,聊一些工作。手上真要有事,知會一聲也可以不用參加,讓時間得到更加合理的利用,提高辦事效率。
這天也沒有什麽大事,在韓熙載沒有點爆炸藥之前,百官都異常安分。
羅幼度隻打算了解一下工部修蜀道的進程以及戶部人口的增長,即結束今日的朝會。
這還沒等她開口,薛居正先一步彙報說道:“數理館學士胡拉斯德要求面見陛下,說是有緊急情況彙報。”
胡拉斯德是沒有資格直接面聖或者将消息直達天聽的,唯有通過議政廳,他才能見到羅幼度。
“宣!”羅幼度已經聽張進說過摩尼教的事情,知道摩尼教掌控着很關鍵的信息,就等今日朝會過後召見。
胡拉斯德在數理館的表現有目共睹,對于這個西方學者,抱有一定的好感。
見胡拉斯德神态有些急促,羅幼度直接免去了行禮環節說道:“可是西域有了變故?”
胡拉斯德回道:“确實如此,陛下,臣從舊部口中探知喀喇汗王已經暗中跟西方的薩曼國議和,他們還向大食法教廷求助,請求教廷發動聖戰。”
羅幼度一臉驚訝。
聖戰?
胡拉斯德以爲羅幼度不了解西方情況,忙道:“陛下,大食法在西方極爲盛行,他們多次發動聖戰,清算異教徒。一旦教廷同意,西方諸多信奉大食法的國家都會出兵相助。臣以爲對付于阗,完全不必發動聖戰。喀喇汗王此次放下仇怨與薩曼國議和,目的絕非隻是一個于阗。對方是沖着我大虞朝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