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并沒有完美健全的制度,每一項政策制度的誕生,都不可避免的存在各種問題。
這也是宋朝全方面無死角壓制武将的原因。
哪怕羅幼度表明了态度,在這個時代依舊有一部分人前仆後繼的想要壓武将一籌。
并非所有人都愚蠢,也并非所有人都爲了利益,而是武将禍亂天下的結果就在眼前。
吸取前人的教訓,是後人理所當然的覺悟。
羅幼度是穿越者,方才先一步知道文臣壓制武将的後果,但其他人受時代限制,并不清楚。
對此羅幼度即便擁有超前的思想,也改變不了局面。
哪怕是未來,号稱“最民主”的漂亮國,也有各種奇葩搞笑的政策,便不說零元購了,連美人魚白雪公主都能變成黑色的。
即便是華夏,在失去參照對象以後,也得一步步的摸着石頭過河。
過于超前的思想,并不一定适合這個時代。
羅幼度自己也在不停地試探,希望能夠尋得一個切合的良法。
趙匡義、韓匡美、韓匡文說的很多東西,都是大虞朝存在的事實,而且這種情況并不容易改變,需要時間來驗證一切。
不過耶律必攝想不到中原内部居然存在如此多的問題。
這些情況,讓他再度燃起了勝利的希望。
人,一旦有了希望,就有了動力。
耶律必攝第二日便出現在了皇城城樓,以爽朗的心态面對士氣低下的守軍,安撫鼓舞。
耶律必攝積極向上的态度也确實讓退守皇城的諸多文臣武将安心不少。
康延壽道:“陛下,我大遼皇城之堅固,不遜于長安、洛陽,任憑中原兵馬再多十倍,也難以攻克。”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帶着幾分驕傲。
身爲大遼開國漢人功臣二韓一康中的康家人,整個臨潢府便是康家先人康默記設計的。
尤其是契丹皇城,康默記綜合了中原、高麗的風格特點,還将晉陽、汴梁、洛陽城樓上的守城利器拆卸安裝上京皇城。
耶律阿保機、耶律德光并沒有意識到契丹會有今日,但如他們這類擁有大智慧的雄主,并不會介意自己多一張底牌,給予了康默記最大的支持,也有了今日的契丹皇城。
康延壽繼續說道:“皇城最大的問題就是不能自給自足,雖說倉城裏糧食儲備足夠我們支撐一兩年時間。但到了這一步,想必南朝也不會輕易放棄。南朝國力強盛,又有南海諸國的糧食支持。若無大災難,短期内怕不會輕易退去。誰也無法确保未來,他們會圍城多久。興許強攻不下以後,便存着耗光我們糧食的念頭。臣以爲,我們不可坐以待斃,當作好長期消耗的準備。”
他頓了頓,繼續道:“臣提議在皇城之内開墾田地,将适合耕種無用之地利用起來。”
耶律必攝撫掌道:“康卿之言,未雨綢缪。朕爲了大遼,先做表率。這宮城後苑山水秀美,但朕非享樂之主,這非常時刻也容不得朕享樂,可推平後苑,作耕種之用。”
耶律必攝這話音一落,“陛下英明”的奉承之聲大起。
殿下的一衆大臣見耶律必攝身先士卒,在自家皇帝的鼓舞下,開始努力獻策。
君臣鬥志高昂,直至入夜,方才結束這次會議。
耶律必攝見麾下文臣武将衆志成城,徹底心安,準備睡個好覺。
這還未躺下,便收到了最新的戰況。
“陛下!四門都傳來消息,南朝再行土攻之事,打算從城牆下進攻。”
向耶律必攝彙報情況的是耶律道隐,此刻他已經是皇城總指揮,負責皇宮整體的守備。
耶律必攝聞言并不驚駭,反而笑出聲來,打趣道:“南朝這是多小觑我等?真以爲我們是倭國那種沒見過世面的小犢子?”
耶律必攝說的是真實發生的事情,此時的倭國戰術理論極差,攻打高麗時,見識過契丹的攻城手段,驚爲天人。最常見的土工作業,什麽挖地道、斷水斷糧、水攻等戰術,都能吹成神乎其神的神技。
但其實這些手段在春秋戰國時期,就讓一個個兵法先驅玩成花了。
經過千百年的演變發展,隻要是軍事重地,修建城池首先考慮的就是水攻、火攻、土攻等問題。
還有專門探測土攻地道的甕聽。
《墨子·備穴》中就有記載,當守城者發現敵軍開掘地道時,立即在城内牆下挖井,井中放置一口新缸,缸口蒙一層薄牛皮,令聽力聰敏的人伏在缸上,監聽敵方的動靜。敵方開鑿地道時所發生的音響在地下傳播的速度高,衰減小,容易激起缸體共振,從而可以偵測地下敵人所在的方位。
契丹皇城各處都設有甕聽,南朝中原那邊一動土,他們這裏就能收到訊息。
耶律必攝即便不懂兵事也懂得其中奧妙,土攻一旦給洞察行蹤,便無成功的可能。
隻要确定方位,用一根空心竹子,往裏邊灌煙,便能保證對方土攻失效。
狠一點的灌水灌毒,負責土攻的兵卒連撤退的機會都沒有。
耶律道隐也是一臉輕松惬意,并沒有将南朝如此低劣的進攻手段放在心上。若非耶律必攝關心戰事,在此之前,再三強調,南朝一有動向便向他彙報,就這等低下的手段,他都不願說的。
耶律必攝道:“密切留意一切動向,洞察具體方位以後,直接上毒煙。得讓他們知道,輕視我等的代價。”
耶律道隐欣然領命。
耶律必攝也沒将此事放在心上,而是安然閉目睡去,還做了一個美夢。
夢見他們契丹上下萬衆一心,成功在臨潢府抵擋住了中原的進攻,而中原内部異變,他們趁勢反擊,不但收複了失地,還重新奪取了燕雲十六州。
就在他下令從燕雲十六州南下進攻河北,意圖飲馬黃河的時候,耳中卻聽到了内侍急促的驚呼聲。
“陛下,陛下……賊人殺進宮了!”
耶律必攝懵懵懂懂地睜開了眼睛,茫然的看着手拿燭火,一臉可怖的侍從,吓得驚呼了一聲:“什麽?進攻了?趙監渡過黃河了?”
夢裏的記憶有些真實,耶律必攝還沒有清醒過來。
沒錯,夢裏領着契丹軍奪回燕雲十六州,準備飲馬黃河的大将正是趙匡義。
内侍聽了想哭,叫道:“陛下,是南賊攻進皇城了。”
一句話直接将耶律必攝從夢中拉回了現實,他鐵青着臉,寒聲道:“是誰将南賊迎進城的?”
負責把守皇城的幾位守将都是他親自安排的親信,最是信任不過的人。但他不信南朝能夠從天上躍過皇城,也不信南朝能夠如此輕易的攻破皇城,唯一的解釋就是有人投降,将賊人迎進了皇城。
“不知道!”
内侍茫然無錯,道:“賊人莫名就出現在了内宮,他們已經向這邊殺來了。”
“怎麽可能?”
耶律必攝這一下徹底的慌了,契丹的皇城很大,分内宮外宮,外宮是契丹百官處理事務的地方,六部所在之處。内宮也分主殿與後宮,各處皆有宮城相護。
即便一處出了問題,能護衛其他地方。
這直接出現在了内宮,總不至于所有心腹都降了吧?
耶律必攝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造成這一切的是一個他爲了彰顯自己仁德,放過的一個女人。
蕭夷懶!
開教寺,九重塔。
羅幼度站在塔頂第九層,眺望着已經出現火光動亂的契丹皇城,心知大事将定。
蕭夷懶輕輕咳了咳,有些弱不禁風,站在羅幼度的身後右側,目光卻不在契丹皇城,而是眼前這個“姐夫”的身上,有些驚歎,又有些不舒服。
蕭夷懶一直以爲自己是幸運的。
相比大姐小妹流落異鄉,生死不知,自己好歹在自己的國家,不用瞧着别人的臉色行事。
結果卻發現大姐小妹小日子過得極爲舒坦,大姐更是成爲手握數萬大軍的統帥,圓了自己的夢想,自己卻獨自背負仇恨,裝病五年,謀劃五載,爲了計劃,爲了自保,五年不出大門一步。
這之間的差距,讓蕭夷懶有些不是滋味。
聽得身側的咳嗽聲,羅幼度道:“這裏風大,蕭二娘子受不得風寒,不如下去休息。答應你的事情,朕不會失言。”
蕭夷懶帶着幾分倔強地搖了搖頭道:“妾身要親眼看着耶律必攝的江山滅亡。”
雖說蕭思溫是死在了韓家人的手上,但是真正的幕後黑手毫無疑問是篡奪皇位的耶律必攝。
以蕭夷懶的才智,不可能看不出這點,但她并沒有在條件中加上耶律必攝,可見她還是明辨道理的。
耶律必攝就算非死不可,也輪不到蕭夷懶來動手。
這一點也讓羅幼度高看了蕭夷懶一眼,揮了揮手,對着秦翰說道:“去給蕭二娘子取一件大襖,别讓大功臣凍着了。”
蕭夷懶猶豫了片刻,問道:“陛下一開始就洞察了妾身的計劃?”
羅幼度并沒有隐瞞,說道:“你們蕭家的情況,朕有一定了解。你說有辦法幫助我軍攻入皇城,朕不免多想了一些。你們蕭家的影響力在于廟堂而非軍中。莫說現在受到了打壓沒落了,即便是鼎盛之時,也無法讓皇城守衛歸順降服。”
“除了勸降,能夠攻入城的辦法,也隻有上天入地了。上天自然不現實,入地卻有可能。蕭家作爲契丹後族,地位顯赫,對于皇宮裏的情況,自然了如指掌。朕早在兵圍北城的時候,就得到了北城的地形圖。發現你們蕭家的祖宅便位于皇城一側,與契丹宮城爲鄰。”
“恰好,你裝病五年,五年不出府院,朕便想這五年時間,完全有可能挖掘一條通往宮裏的暗道。隻是朕沒有想到,你将暗門藏在了自己的閨房裏。”
蕭夷懶蒼白的臉上有些泛紅,說道:“蕭家在巅峰時得罪了不少的人,沒落了,落井下石的人不在少數,我一個病秧子的房間才真正安全,誰願意在一個充滿藥味濁氣的屋子裏久待?”
羅幼度心中暗贊,随即又好奇問道:“若我大軍不來此處,你待如何?”
蕭夷懶道:“等着呗,五年能等的,十年有什麽不能等的?真逼到了極處,大不了舍命一擊,反正蕭家也沒有什麽值得留念的。”
拔裏氏蕭家不隻是蕭思溫一脈,爲了保住蕭家,已經有一部分人站隊耶律必攝。
蕭夷懶完全不在乎會不會拖累族人。
她說得輕松,羅幼度卻也聽出了其中的不如意與風險。
羅幼度又道:“如果有人趁着你們蕭家沒落了,想霸占你們屋子,那又當如何?”
蕭夷懶道:“那就更好了,敢這麽做的人,必然是耶律必攝最寵信的對象,才敢如此持寵而嬌。他們有本事有能力霸占我蕭家宅子,那就當得起謀反的罪名。”
羅幼度暗道:“厲害!”
這一波耶律必攝輸得真是不冤,任誰也想不到有人會耗費心神的挖掘一條通往宮城裏的通道。
蕭夷懶挖掘的地道并沒有徹底打通,在沒有那個實力的情況下,徹底打通隻會增加被發現的可能。
這也是羅幼度安排四方掘地的緣由,擾亂甕聽視線……
其實蕭夷懶還有一些細節沒有說明,當然她也不了解詳細情況。
當年蕭思溫并沒有與蕭夷懶說政治上的事情。
契丹内部的情況過于混亂,睡皇帝耶律璟并不得人心,不少人都在找尋契丹的真命之主。
蕭思溫作爲契丹後族族長,爲家族考量也在押寶。
他所選擇的對象不是别人,正是曆史上的契丹聖主耶律賢。
蕭思溫是在等耶律賢成年,擁有一定力量以後,再想法子促成耶律璟的“意外”,然後将耶律賢推上位子。
結果因羅幼度的出現,韓匡嗣死于耶律璟之手,韓家人選擇了耶律必攝提前動手,讓蕭思溫的謀劃功虧一篑。
蕭夷懶從蕭思溫的遺物中得到了契丹皇城的詳細結構圖。
那可不是草圖,而是建造圖紙,最标準的結構圖。
臨潢府是康默記設計的的不假,但蕭家人卻是監工。
這本是蕭思溫爲耶律賢兵變時準備的,到了蕭夷懶的手中,便成了一條通往契丹皇城内宮的通道。
這一切細節,早在蕭思溫死後便無人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