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阿沒裏“哇”的一下,将胃裏的酒肉都吐出了出來,精神也好過了一些。
他剛剛還在參加宴會,胡吃海喝了一頓,還沒來得及消化,直接投入這高強度的戰鬥,胃裏如翻江倒海一樣。
“大帥,鮮于彥将軍已經陣亡,前邊頂不住了。”
一個退下來的兵士哭喪着臉,他一臉血污,一手捂着胳膊,疼得臉都揪在了一起。在拼殺的時候,他讓中原兵卒的金瓜小錘砸中,看着沒什麽事情,實際上内裏的骨頭裂了好幾條縫隙,短期内手臂無法用勁了。
耶律阿沒裏揮了揮手,讓他下去治傷,眉頭緊緊皺在了一處。
南朝最可怕的地方就在此處,他們的經濟實力太過強大,兵卒配備多件兵器。遇上他們的輕裝部隊,他們鋒利的手刀能夠輕易地通過劈砍、刺擊的方式給他們制造大量殺傷。
守城戰役,騎兵作用不大,他們在這個冬季整合了騎兵铠甲,将大部分騎兵铠甲分發給守城步卒,以增強守城兵卒的戰鬥力。
結果南朝的攻城兵人人手持金瓜錘這樣的鈍形武器,直接傷及筋骨,給他們的甲兵帶來了巨大的傷亡。
現在城樓上的南朝兵卒打着“康”字旗号,宛如猛虎一般在城樓上突進,他們雖然不斷有人倒下,但人數衆多,源源不絕,踏着鮮血和屍體,一步步的向前推進。
耶律阿沒裏看在眼裏,隻覺得心頭抽緊,手心出汗:早就聽聞南朝的兵不叫兵,叫軍人。
他們擁有過往軍隊難以企及的鬥志,沖鋒陷陣,不畏生死傷亡,尤其是羅幼度一手創建的十二軍禦營司,任何一軍單拉出來,都能覆三軍之衆,斬萬人之将,今日對上以攻城陷陣擅長的宣威軍,隻能說是名不虛傳。
臨潢府的規模很大,拱辰門左右長達三裏,宣威軍成功登城的地段于拱辰門西段城樓三百步外的一截城牆,他們隻是占領了不到百步的地方。
面對這一情況,他派遣精銳從左右階梯登城,前後夾擊。
看似十拿九穩的局面,宣威軍硬生生打成了略帶優勢的局面。
宣威軍上下好似無懼生死,他們好像化身爲一柄大錘,隻是一下接着一下地撞擊。沒有花裏胡哨的技巧,卻難以抵擋。
不扭轉這局面,真有可能崩潰。
“娘的!擋不住也得擋!”
耶律阿沒裏深知擋不住的下場,守住臨潢府的北城,他們就有源源不斷的資源能夠長時間的與南朝消耗。
一旦守不住,僅靠皇城,不過是在作困獸之鬥。
耶律阿沒裏年輕氣盛,骨子裏還是有着一腔熱血,高舉寶刀,厲聲道:“我們身後是契丹萬千子民,今日拱辰門一旦爲賊人奪去,我們的家人将會成爲亡國奴,我們的國家将會消失在曆史上。今日不管勝敗,我們要讓南朝人知道,我們契丹沒有孬種,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他親自領着部隊去填補鮮于彥留下的漏洞。
此刻羅幼度已經親臨臨潢府城北,詢問戰鬥情況。
此次突然對臨潢府發動進攻是他臨時起意的。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随着年歲的增長,羅幼度對于這句話的體會越來越深。
羅幼度的作戰風格不難預判。
他向來不打沒有把握的戰,說白了就是打呆戰,将自己的優勢徹底發揮出來,先立于不敗之地,然後再尋找機會敗敵。
以正兵取勝,是羅幼度慣用之法。
面對耶律必攝死戰到底的态度,羅幼度果斷選擇避敵鋒芒,打算以時間來耗敵銳氣,同時制作攻城器械,以發揮他們科技發達的特點。
這寒食節的到來,正好可以籠絡人心,讓臨潢府北城的契丹人失去死戰抵抗之意。
就在寒食節氣氛達到頂點的時候,羅幼度突發奇想,覺得耶律必攝必然看破了自己的打算,既然如此,何不乘此機會奇兵突襲?
于是,他暗地裏招募兵将商議,同時拿出了大量的火箭來渲染氣氛,吸引契丹将官百姓的注意,然後出人意料的襲擊乾德、東安、拱辰三門。
這一變化,有違羅幼度原先的風格,果然取得了奇效。
三支進攻部隊都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不過守城的優勢确實太大,乾德門、東安門在經過一陣動亂之後,憑借防守的優勢,漸漸搬回了劣勢。
賀惟忠、何繼筠見情況轉爲不利,不再堅持,選擇了撤退,留下了一地的屍體。
雖說兩人退卻了,但給乾德門、東安門造成了巨大的傷亡。
身爲進攻一方,打出了一比二、一比三的傷亡數字,已經很不錯了。
乾德門的賀惟忠還利用猛火油燒死了一員契丹大将。
拱辰門的情況是戰場上的意外。
夏均亮大意渎職,副将在指揮反擊的時候,不小心踩着了浸滿了猛火油的沙土上,撞上了城牆,導緻指揮失控。
這戰場的變故千奇百怪,什麽意外都可能發生。
關鍵就在于統兵之将能不能抓到這個機會。
康再遇是禦營司舊将,多次接受過禦營司内部的将略學習,在關鍵時候把握住了這個機會,在城樓上站穩了腳跟。
得知消息的羅幼度,第一時間就擺駕城北支援。
向羅幼度彙報情況的不是别人,正是康再遇的兒子康保裔。
康保裔本在城樓上拼殺,遇上了契丹的大将鮮于彥。
兩人一死一傷,康保裔一棒敲碎了鮮于彥的腦袋,但他胸口也受了一槍,血流不止,給人擡下了城樓。
康保裔在城樓下做了簡單的包紮,止住了血,便想再上城樓拼殺。
也虧得羅幼度趕到,讓人将他拉住,不然以康保裔的脾性,真就登城再戰了。
“陛下,家父已經在城樓上站穩了腳跟,以一攻一守之勢,正在向城門方向擴張。家父說了,不拿下拱辰門,不下城樓。”
他語速很快,将自己知道的情況通通一吐而出。
他不是爲了邀功,而是想盡快地表明情況,好再度上城拼殺。
羅幼度還不了解自己的舊将?
康再遇、康保裔父子再加上康再遇的父親康志忠,祖孫三人都是一個性子的人。
他們說是将軍,但更傾向是遊俠,輕生好義,忠勇無雙。
曆史上他們祖孫三人都是爲國盡忠讨賊而死,尤其是康保裔,面對十倍于己的契丹兵,死戰一夜,馬蹄踐踏起的塵土都有兩尺深,力竭而亡。祖孫三代都是大将,但皆無餘财,他們将自己的俸祿都賞給了部下,甚至爲了照顧家境不好的屬下,還特地向朝廷借錢。以至于死後,一家人欠了幾十萬錢。
因爲過于仗義,後世人康保裔稱之爲康皇、康公、康元帥、康真君……
康再遇、康保裔父子這一世受自己照拂,每每上陣皆是以命相搏。康再遇身上的刀槍傷多達一百餘處,康保裔也有六十多處,他們爲人仗義,麾下兵卒沒有一個沒受過父子照顧的。
所以上了戰場,宣威軍上下受康家父子影響一個個的都是拼命三郎,攻城拔寨,無往不利,令得羅幼度對他們父子是又敬又怕還不得不重用。
“令尊已經拼殺了兩個時辰了吧,朕讓郭指揮使接替令尊,讓宣威軍好好休息。”
康保裔叫道:“陛下!”
羅幼度闆着臉道:“不必說了,朕意已決。”
康保裔并不在乎功績,隻是想爲羅幼度貢獻自己的力量,已報知遇之恩,對于他的命令,不敢不從。
羅幼度望向郭廷謂,說道:“信臣,想法子将優勢擴大,此次機會,千載難逢。錯過了,不知下次什麽時候再有了。”
郭廷謂一直守着後方的大本營,将一切調配處理得井井有條,唯有任何意外。
正如一句話說的,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當初契丹韓德讓的奇襲隊伍選擇糧草大營,而不是後方的大本營幽州,大有可能就是郭廷謂将幽州守衛得水洩不通,無任何破綻的緣故。
羅幼度自然信守承諾,并沒有讓郭廷謂在幽州守到最後,在大定府貓冬的時候,做了調配,将郭廷謂調來了前線,而幽州交給了郭從義。
郭廷謂高聲領命,領着麾下雄武軍開始登城。
雄武軍最大的特點就是清一色的由冷鍛甲打造的步卒铠甲。
中原兵卒的铠甲大體上分爲三種類型,分别是輕重型铠甲,中重型铠甲以及重型铠甲。
輕重型铠甲就是宣威軍裝備的铠甲,是由無數鐵甲片淬火鍛造而成,防禦力尚可,勝在輕便,便于宣威軍登城以及翻山越嶺。
至于重型铠甲就是劉福率領的神衛軍所穿着的重裝铠甲,他們身着重甲,手持大斧,專門用來硬抗契丹鐵林軍這樣的重甲騎兵的。有幾分步人甲的味道,但并非步人甲。
大虞朝廷已經具備制作步人甲的工藝了,不過羅幼度并沒有采用。
在羅幼度看來,所謂的步人甲就是一個笑話。
根據統計,宋朝步人甲弓手可達七十斤,槍手甚至能穿至八十八斤,再加上兵器糧食什麽的,一個兵的負重超過上百斤。
堆厚甲不是這樣堆的,完全犧牲了靈活性與機動性,就是一個笨重的鐵疙瘩。就算能在正面戰場上取得優勢,卻也完全失去了追擊的可能。
至于郭廷謂的雄武軍,他們的铠甲用的是冷鍛法制作成的冷鍛甲。說白了就是冷軋,金屬全程不加熱,靠外力捶打定型,在這個過程中,金屬會出現硬化,防禦力驚人。
曆史上的冷鍛法是西夏人研制出來的,曆史上西夏的鐵鹞子,金人的鐵浮屠用的就是冷鍛法。
但定難軍現在已經歸于大虞。
定難軍裏的鐵匠将冷鍛法獻給了羅幼度,從而鍛造出了冷鍛甲。
冷鍛甲的防護力比不上神衛軍的重型铠甲,但勝在相對輕便,讓他們攻城肯定比不上宣威軍。
不過宣威軍已經占領了一段城樓,在城牆過道裏厮殺,雄武軍顯然更加占據優勢。
郭廷謂親自領着雄武軍登上了康再遇占領的一段城樓。
此刻康再遇已經将自己趁手的戰刀換成了金瓜錘,面對身着騎兵鐵甲的契丹守城兵刀的威力有限,遠不及金瓜錘實在。
他奮戰了兩個時辰,體力有所不支。
但康再遇完全不在乎這些,依舊拼命的向前沖殺。
這種不要命的打法,讓他對面的契丹人心生恐懼。
“這世上真的有不怕死的人?”
直到郭廷謂親自帶隊來到康再遇的身側,帶着羅幼度的命令讓他退下休息。
康再遇這才停下了攻勢,此刻他全身浴血,身上還有白花花的腦漿,完全看不出來康再遇是否在淌血,隻是他身上多處甲片都已經脫落扭曲,顯然受了不輕的傷。
郭廷謂與康再遇同是禦營司的人,早已聽說康家父子的“虎”,今日一見,隻能說名不虛傳。
“交給你了,信臣兄。”
康再遇戰了兩個時辰全靠一股意志支撐着,這話音剛落下,便累得一屁股坐在屍體上,一個手指都動彈不得了。
郭廷謂讓人将康再遇護送下去歇息,心中大受震撼,他本是一個極爲理智理性的人,但見宣威軍如此英勇,亦是熱血沸騰,高呼道:“雄武軍的兄弟們,這裏的優勢是宣威軍的兄弟死戰出來的,要是在我們手上失去了,以後在禦營司,見了宣威軍的弟兄,可要低着頭走了……”
他話音還未落下,猛然間一陣沖天爆炸的聲音響起……
“轟!”
好似天地間的一道驚雷,劈在了臨潢府北城北門的街道倉庫裏。
随之而來的連串爆炸,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蘑菇雲。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敵我雙方的進攻勢頭都爲之一窒。
郭廷謂、耶律阿沒裏都站在城樓上,茫然地看着北城門内側,瞠目結舌……
在契丹的倉庫方向,周邊屋舍好似經曆了一場巨大的災難一般,數十棟屋舍轟然倒塌,烈焰沖天而起。
附近的契丹兵士哀嚎遍野,極爲凄慘。
“什麽情況?”
郭廷謂茫然不知緣由,看着那爆炸的地方,腦中浮現了羅幼度給他看過的地形圖,那裏好像是契丹的倉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