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原定計劃林仁肇确實應該直接突入渤海,率先直搗臨潢府。
但是契丹的耶律賢适讓羅幼度改變了方略。
此次征伐,他将耶律屋質視爲第一對手,其次是曆史上的遼朝雙壁耶律休哥、耶律斜轸。
卻不想遼東一路的耶律賢适表現得極爲顯眼,他成功抵禦了潘美的進攻。
相對于不善守的大多數契丹将帥,耶律賢适持重冷靜,處事果斷,深谙防守之術。他在營州城吃了猛火油的虧,在遼東立刻就想到了應對之法。
他在遼東城的城樓上鋪上了一層厚厚的沙土,猛火油灑在沙土上立刻從縫隙中漏了下去,可以很好地防止猛火油的四散蔓延。
除此之外,耶律賢适還調動起了地方的百姓。
遼東城百姓本就位于東北角,天高皇帝遠,不受中原王化,加上昔年爲高句麗統治了兩百四十餘年,又長期受異族、邊鎮軍閥影響,對于中原歸屬感并不強。
契丹占據遼東八十餘年,爲數不多心懷中原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對于當地的百姓來說,潘美更像是侵略者。
耶律賢适調動了城裏百姓的敵忾情緒,以舉城之力抵抗。
潘美與之展開了激烈的對決。
耶律賢适任是憑借城池的優勢,讓潘美的攻勢铩羽城下。
在得知平壤爲林仁肇突破以後,耶律賢适又果斷地放棄遼東,退守遼陽府,護衛他們的東京。
這耶律賢适臨陣的表現可一點也不輸于耶律休哥、耶律斜轸,就是不知道爲何在曆史上并不出名。
其實并不是耶律賢适不出名,而是命短并沒有趕上宋朝與契丹的戰争。
耶律賢适一直都是耶律賢的心腹,在耶律賢還在藩邸,受耶律璟控制的時候,他就開始爲耶律賢謀劃。
耶律賢即位以後耶律賢适是他的第一腹心,耶律賢能夠順利登基,耶律賢适功不可沒,任命爲百司首職,西北路兵馬都部署,掌漠南漠北的兵權。這個時候,耶律休哥、耶律斜轸還沒有崛起。隻是在高粱河之戰的前一年,耶律賢适病重,并于高粱河之戰的同年去世。
耶律賢适錯過了宋朝與契丹的戰争,自然沒有過多的筆墨。
但是耶律賢是将耶律賢适視爲百官之首來培養,未來取代耶律屋質的人選無疑。
耶律屋質都曾贊歎他說道:“是人當國,天下幸甚。”
故而耶律賢适隻是未遇到施展才華的機會。
此番大虞北征,耶律賢适正當壯年,展現出了自己應有的能力。
面對進退有序的耶律賢适,羅幼度給予了最大的重視,無論如何,先将他拿下再說。
至于渤海國……
羅幼度叫來了張進。
“想辦法讓武德司煽動渤海百姓動亂,便于我軍拿下遼陽府後,順勢而取。”
張進回答得幹淨利索道:“三四個月後,必見成效。”
渤海國深受唐文化影響,對于中原是有一定好感的。
對于契丹,渤海百姓一直都抱有很深的恨意,當年耶律阿保機滅渤海國之後,遺民不願接受契丹統治,一方面進行激烈抗争,建立了定安國、興遼國、大元國等反抗政權,逼得契丹将大部分渤海遺民遷徙至遼東以及契丹内地。
曆史上渤海國的遺民對于契丹的反抗一直持續到女真崛起。
渤海遺民在女真的幫助下滅了契丹,也徹底融入了女真。但是因爲羅幼度的關系,耶律必攝統治的東契丹失去了漠南漠北的控制權,将力量向東擴張。
女真都成了耶律休哥、耶律斜轸的經驗包,何況是渤海遺民?都讓東契丹掃平了。
但這并不意味着渤海遺民徹底心服,隻是受到威壓,不得不低頭。
作爲契丹最大的糧倉,渤海故地一直受到高壓剝削,百姓所種糧食勉強維持生計,餘糧都爲契丹征收。
總之就是一句話,渤海之民苦契丹久矣。
若非東北冬天過于寒冷,百姓大多都是在貓冬,根本無須三四個月。
羅幼度對于武德司的辦事效率還是很放心的,這些年大筆大筆經費的投入,在這一仗中盡顯威能。僅将伊審征的消息傳來,所得之利,便勝過一切投入。
這想到伊審征,羅幼度道:“想辦法将伊先生營救回來,他此番立功不小,是該好好休息了。”
當初他派出的兩大密探,陳處堯已經完成了任務。現在高麗的小太子已經卧病在床,陳處堯正在幫着林仁肇安撫高麗貴族。等到契丹這邊事情一了,小太子就會前往汴京養病,然後就不會再回來了。
伊審征現在還身處契丹,盡管沒什麽危險,但羅幼度還是有些不放心,早一些将他接回來爲好。
再過不久,潘美、林仁肇将會兵圍遼陽府,完全可以派出一支部隊迎接伊審征南下。
尤其是在契丹特地挖通直達遼河的環境之下……
張進聽到羅幼度問起了伊審征,趕忙請罪,說道:“陛下恕罪,武德司辦事不利,已經失去了伊先生的消息。”
羅幼度臉色驟變,問道:“怎麽回事?”
伊審征人品不怎麽樣,但毫無疑問是有功之臣。
對于有功之臣,羅幼度都會感念其功,給予相應的好處。
伊審征傳出的消息極爲重要,真要是讓契丹發現了,淩遲都是輕的。
張進忙道:“陛下莫急,并非伊先生身份暴露,而是他表現得太好,受到了上司的賞識,職位出現了調動,平王耶律隆先将他帶回了上京,故而失去了消息。武德司已派人在上京調查,相信不日即有消息傳來。”
羅幼度聞言松了口氣,随即哭笑不得,說道:“既然如此,那營救之事,先緩一緩。”
現在契丹内部情況必然動蕩,想要将人從上京國都帶出,絕非易事。不如按兵不動,來的安全。
羅幼度再三叮囑張進要保護好伊審征的安全,方才讓他離去。
羅幼度在張進離開禦帳之後,信步來到地圖前,看着東北的地形圖,目光最後落在大定府上,輕聲道:“就看你這酋長如何抉擇了。”
是繼續死守大定府?
還是退守上京臨潢府?
“應該是後者多一些吧!”
羅幼度囔囔自語。
黃昏時分,他又收到了醜醜的來信。
一如以往,醜醜的來信就如聊天一樣,不是一揮而就,而是想到什麽寫什麽,将幾天的話寫在紙上,一段段地送來。
與之前語氣的茫然忐忑不同,羅幼度明顯地察覺了自己的兒子信中的語氣越發的自信,想說的話不再帶着疑問句,一副自己作出了決定,但不知道正确與否的樣子。
随着趙普壓下了所謂的“士大夫集團”,汴京朝廷陷入了平靜。
羅幼度遺留下來的窦儀、寇湘、韓熙載、宋雄等行政集團足以面對絕大部分的問題。
醜醜在他們的輔佐下,漸漸培養了因有的自信。
在寄來的書信中,開始變成了發生了一些什麽事,他做了一些什麽事,不再有疑問,而是邀功似的報道。
羅幼度将這一切都看在眼中,父懷大慰。
有一個安穩的大後方,也是此戰最大的保障。
帶着心滿意足的心情,羅幼度安穩地睡去。
相比已經在做美夢的羅幼度,契丹的皇帝耶律必攝可就沒有那麽好的命了。
自從林仁肇攻破平壤的消息傳達以後,他便寝食難安,夜不能寐。
大定府行宮再度亂作一團,原本穩定的朝局也再次動蕩。
首先發難的依舊是南院大王耶律海裏,他重新提出了撤退的提議。
這一次與之前的不一樣。
之前耶律海裏是因爲耶律沙的遭遇心寒了,不願在大定府與南朝中原死磕,以自己的族部爲主。除他之外,不少契丹人是不願意退的,他們咽不下這口氣,想要在大定府與中原一決生死。
但現在情況大不相同。
契丹之名,始見于北魏。自記事起,契丹就居于潢水之畔,所謂潢水之南,黃龍之北。
此後至今五百餘年,契丹這個民族都秉承一條鐵律,族部興盛,向南發展。族部危亡,退居祖宗之地。
五百年中,契丹起起落落,被北齊高洋殺的近乎滅族,受突厥壓榨,爲隋朝擊潰,被唐朝欺淩,最終在耶律阿保機手上崛起,成就契丹偉業。
臨潢之地在契丹人的心中是神聖的,耶律阿保機盡管明白臨潢府偏遠,資源匮乏,不适合爲國都。但他還是定都于臨潢,采用多京捺缽制度。
這最後的巢穴,祖居之地都受到了威脅,契丹人如何坐得住?
耶律海裏此次帶頭出來要求撤軍,并非爲了自己族部的利益,而是代表契丹軍方的意思。
“陛下,且不聞楚漢相争,四面楚歌之典故?上京乃我契丹祖宗之地,這祖地爲賊人攻取,皮室軍還有誰能靜下心來護衛中京?”
耶律海裏話音方落,耶律奚底、乙室王撒合、耶律沖、耶律學古、蕭幹、蕭讨古這些契丹将官紛紛站出來附和。
相較之下,漢臣高官高勳、韓匡美、韓德樞、康延壽皆沉默不言。
他們家族的力量集中在大定府、遼陽府不假,但他們也清楚上京對于契丹對于遼朝的價值意義。
相比其餘在契丹爲官的漢人,他們情況大不相同。
在契丹建立的過程中,高勳所在的高家,出身将門,投降契丹以後,沒少率兵爲主子殺害中原軍民。而韓匡美、韓德樞的兩韓家,還有康家,他們是最早契丹化的漢人,他們輔佐着耶律阿保機建立起了遼朝,在契丹一路崛起的途中,幾代下來,祖輩間天知道做了多少迫害漢人的事情。
有些在契丹的漢人漢臣可以回頭,但是他們這些人就算回頭,也不可能得到重用,更多的是在恥辱柱上,成爲笑柄。
如三國期間,一世英名的于禁。
他們甚至比契丹人更希望契丹好,這樣才能證明他們走的路是對的。
他們是舍不得大定府的利益,可更不願意見到契丹滅亡。
少了高勳、韓匡美、韓德樞、康延壽這群契丹化的漢人帶頭,局勢完全呈現一面倒的情況。
耶律必攝見此也知自己别無選擇,真要違背皮室軍的意思,保不準就是兵變。
“傳令下去,收集城中物資,準備撤退。”
耶律必攝乏力地坐在椅子上,揮了揮手,讓所有人下去。
但随後耶律必攝又叫來了耶律海裏、耶律休哥、趙匡義、耶律阿沒裏四人。
耶律必攝眼睛布滿了血絲,頭痛欲裂,但還是打起精神,說道:“大定府與臨潢府孰輕孰重,朕不是不知。隻是我們能不能安全退離,這是我們面臨最嚴重的問題。南賊是何等人物?他用兵最善于把握機會,焉能坐視我們從容退去?朕最擔心的是我們還未退回臨潢府,已經給南賊擊破了,得不償失……”
耶律海裏沉默不言,他的能力在于行政,位于南院大王十數載,治下民生安定,經濟迅猛,人口提升,軍事方面略遜,尚不如他兒子耶律阿沒裏。
不過耶律必攝也沒有指望他,隻是他現在是契丹百官之首,需要他在一旁聽着。
趙匡義眼眸中閃着一絲興奮,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但他并未出列,而是在等,等着衆人無計可施的時候,再來救場。
耶律休哥這時出班說道:“陛下,臣來殿後。繞過七金山,走恩州,過老哈河。老哈河方圓五十裏,唯有三座橋,陛下可兵分三路渡河。過河之後,立刻拆毀大橋。臣已經派人去探查過地形,老哈河河面已經結冰,但尚未冰封,人馬不可渡。河水冰冷刺骨,周邊又無木材,足以抵擋多日。”
耶律必攝深深地看着耶律休哥道:“橋毀了,你怎麽辦?”
耶律休哥淡定自若地說道:“陛下放心,臣隻要确定陛下安全,自會想辦法撤退。漠南那麽大,南朝想要擒住臣也不容易。”
耶律必攝現在更器重趙匡義一些,但對于耶律休哥的喜愛并沒有減少,很是不舍。
趙匡義見時機已到,出班道:“陛下,何不趁此機會擊潰南朝,羅幼度此路一敗,林仁肇、潘美則不堪一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