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沙憑借高超的騎術避開了王廷義的截擊。
王廷義速度已經提了上來,無法轉向,隻能一頭紮進耶律沙身後的兵士中去。
這位王當代失去了耶律沙的身影,又急又氣,将怒火都發洩到了面前的契丹兵身上,手中大刀砍瓜切菜一般,收割着阻擋在面前的契丹兵。
王廷義雖未擋下耶律沙,但是跟着耶律沙一并發起死亡沖鋒的兩千騎兵,讓他留下了八成。
當然他也讓這八成騎兵纏住了。
羅幼度看着無畏的耶律沙,對着秦翰道:“去吧!”
秦翰挺巧躍馬,陣頭數以百計的旌旗搖動,黑胄黑甲的禦營司精騎呼嘯着迎了上去。
兩支部隊相互沖鋒閃電般靠近……
耶律沙打算故伎重施,再度繞開秦翰的截擊。
但相比王廷義的直率,秦翰卻有着與他年紀完全不符的沉穩。
有過王廷義的前車之鑒,秦翰就防着耶律沙這一招。
與之動作一緻,依舊擋在了耶律沙的面前。
耶律沙見躲避不了,狼牙棒照着秦翰的面門就劈砍了過去。
秦翰毫無懼色,手中長槍架在狼牙棒上,轉槍側身,連消帶打,卻是四兩撥千斤之法。
這一招是高懷德傳授給秦翰的絕技,以巧勁将敵人的力道化于無形,随後順勢發出的反手一擊更可緻敵于死地。
但耶律沙幼年就跟随耶律德光征戰天下,一生經曆惡戰苦戰死戰不下百場,戰鬥經驗何等豐富,見手中狼牙棒失去控制,竟直接撒手棄兵,伸手去抓秦翰手中長槍。
秦翰大感意外,雖慌不亂,手中長槍吞吐,避開耶律沙地抓取,直刺他肩膀。
不料耶律沙竟然不避不閃,硬接了他一擊。
兩人動作俱快如雷轟電閃,下一個瞬間,鮮血飛濺,兩騎一合即分。
秦翰的長槍刺破了耶律沙的铠甲,在他的肩膀留下了一道巨大的創口。
一擊而中,秦翰卻暗叫:“不好!”
兩人已經擦身而過,秦翰想要回追已來不及了。
耶律沙完全不顧無法使力的左臂,抽出腰間彎刀,将擋在面前的兩人砍倒,隻管繼續前沖。
他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殺到南朝天子的面前,爲他們契丹求得一線勝利的契機。
就在面前!
快到了!
他已經看到羅幼度的錦旗,那迎風招展的“羅”、“虞”旌旗下,正是南朝最絕頂最重要的人物。
隻要殺了他,南朝必亂。
“殺!”
耶律沙看着兩百步的間距,放聲大喝,然而一支刁鑽的箭矢淩空射來,胯下戰馬一聲悲鳴,将他甩下了馬背。
一支箭羽深入戰馬頸部,隻露出小段箭尾,足見此勁力之強。
老當益壯的符彥卿将弓箭收回,帶着幾分尊敬地看着耶律沙,手握腰間佩劍,随時準備上前與之一戰。想當年,他也是率領萬騎之勢橫沖契丹十萬軍,殺得耶律德光隻身而逃的虎将。
耶律沙連滾幾下,爬起身來竟毫不停歇,繼續向着“羅”、“虞”旌旗方向沖鋒。
在秦翰的截擊下,耶律沙身旁剩餘的兩百餘騎兵隻沖出了十數人,他們見耶律沙如此,依舊不依不饒,也如打了雞血也一樣,躍過了自己的統帥,向着自己統帥沖鋒的方向,加速突擊。
十餘人挺槍躍馬……
然而他們面對的卻是早已待命的強弩手:追魂奪命的弩矢在舒元的一聲大喝下,将他們射成了刺猬。
耶律沙雖是徒步沖鋒,速度卻也不慢,沖進了弩矢的有效殺傷力之内。
兩支流矢透胸而過,耶律沙受不住流矢的力量,仰面栽倒在地。
面對如此緻命傷害,他竟然掙紮着爬了起來,往前急行走了兩步,似乎意識到生命力到達了盡頭,用了自己最後的力氣,将手中的彎刀對着目标甩了出去。
彎刀并沒有飛得多遠,隻是落在了一丈之外,插在了地上。
耶律沙本人一頭栽倒在地,再也起不來了。
羅幼度看着生死不知的耶律沙,看着他面前插在地上的彎刀,忍不住歎道:“是條漢子!好生厚葬!”
他頓了頓,說道:“讓白顯然做好準備!”
戰至這一步,契丹如果不撤退,那就是愚蠢了。
他雖想一戰而定契丹,但顯然不符合實際。
若非對方放下緻命錯誤,就憑大虞、契丹的國力,相互之間得對峙好一陣子,方才決定最終勝負。
他要做的唯有盡可能地把握住每一場勝利,最大限度地消耗敵人。
他說着不在理會耶律沙,而是望向了遠處的戰場。
随着耶律沙突如其來的死亡沖鋒,打破了原有的僵局。
皮室鷹軍的潰敗,加速了鐵林軍的覆滅。
呼延贊這個莽夫自然是悶頭追殺皮室鷹軍。
黨進卻自發地配合劉福的神衛軍一并圍殺鐵林軍。
遠處契丹軍營。
風帶着血腥味飄入耶律必攝的口鼻之中,似乎仍能順風聽到耶律沙仍在怒吼着奮戰。
他捏緊了拳頭,心裏明白:耶律沙沒了!
南府宰相,國中地位崇高的宿将以這種悲壯的方式陣亡……
耶律屋質亦是瞠目結舌,手足無措,他在戰前就有這種預感,可是事情真的發生,那股悲痛愧疚,湧上心頭,淚水迷了眼睛,胸口刺痛,口腔中隐隐充斥着血腥的味道。
“陛下,撤吧,已無任何勝算。”
耶律屋質強忍着不适,勸耶律必攝撤軍。
不利的戰局肉眼可見,耶律必攝也不想多添傷亡,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耶律屋質這一次并未征求耶律必攝的意見,而是越俎代庖地道:“奚底,你負責殿後,莫要與敵人過多糾纏。”
耶律奚底是契丹第一勇士,善使開山大斧,有萬夫不當之勇,聽得命令,策馬而出,高聲應諾。
看着契丹吹起了撤退的笛聲,羅幼度立刻下達了全新的命令:“傳令淩波軍出擊,通知右翼掩殺追擊,讓張瓊、黨進、呼延贊、劉福都撤回來。”
除了劉福,張瓊、黨進、呼延贊都是容易上頭的大将,羅幼度可不放心讓他們追擊。
這附近地形地勢頗爲複雜,他們所在的沖積平原适合大軍作戰。
但出了沖積平原,便讓燕山山脈與馬盂山山脈夾在中間,群山環繞,道路崎岖,大軍施展不開,最适合埋伏。
此戰他們雖勝,但契丹實力善存,追擊得講究分寸。
淩波軍走水路,不怕伏擊,但陸路卻不得不防。
此戰重點在前軍、左翼,右翼的侍衛馬軍司反而受到了冷落,讓他們出擊,也是雨露均沾。
他的顧慮很快得到了印證。
負責追擊的張崇貴與耶律奚底大戰了一場,察覺對方有意将他往南邊的山道方向引,不敢繼續再追。
而白顯然的淩波軍更是在追擊的途中受阻,對方在溪水裏訂下了巨木,淩波軍的船艦無法通行。
對方事先做了後手,爲撤退作了萬全準備。
“這一次他們學乖了啊!”
路上設伏在他預料之中,在水裏打木樁,想來是吃了耶律都敏的教訓。
對此羅幼度并不覺得意外。
即便對自己麾下兵将信心十足,他也留有一手。
當然不隻是他們,古往今來多都是如此。
否則,後軍又從何而來?
羅幼度安排了康再遇打掃戰場。
看着爲勝利喜悅歡呼的兵士,他高舉手臂道:“回營!”
一聲令下,将士凱旋而歸。
羅幼度回頭眺望了一眼戰場,心中莫名有些恍惚,回到了軍營,他讓人叫來符彥卿,私下裏他也不講規矩,問道:“嶽丈,今日大勝,本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可不知爲什麽,朕這心裏反而有些不踏實……”
符彥卿一語中的道:“陛下是否覺得一切都過于順利?”
羅幼度沒有答話,而是來到大帳右側的大地圖前,目光一直盯着地圖道:“确實如此,自朕派遣水師分攻高麗、倭國以後,一切都照着朕的布局而動。契丹的每一步都在朕的算計之中,給朕一種自己是韓信、李靖一樣的感覺。”
中國厲害的名将數不勝數,各有千秋,但論及神仙戰,韓信、李靖就是标杆。
韓信以羸弱之兵,破楚軍于京、索之間,俘虜魏王,破趙滅代神乎其神。
李靖一生戰功彪炳,你看他打仗,完全看不出有什麽高明的地方,但就能打出讓人可怖的戰績,定蕭銑、輔公祏,滅突厥、吐谷渾,真就是吃飯喝水一樣簡單,都不知道他怎麽做到的。
現在的他就有這種感覺,一路而來,處處搶得優勢,連戰連捷,輕松惬意,讓他都有些飄飄然了。
好在他素來穩重,見過世面,經曆過不少風浪,深知自己的斤兩,不敢與韓信、李靖之流相比。
符彥卿也是老油條,先笑道:“陛下南征北戰,抵定天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如何不能與韓、李相比?縱觀華夏幾千年的曆史,有陛下如此文治武功者,唯有唐朝太宗一人而已。”
他先拍了一通馬屁,然後才入正題道:“老臣其實一開始也有此顧慮,依照老臣與契丹多年接觸的經驗,他們不缺與我們玉石俱焚的決心勇氣,覺得他們存有後手。不過今日一戰,反而覺得自己可能多慮了。今日耶律沙殊死一搏,亦可看出一二。耶律沙可是南府宰相,契丹最頂尖的人物。若非逼不得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他應該不會如此沖動。”
契丹的官職于越大于一切,于越之下,就是南、北院大王然後就輪到北、南兩宰相,北、南兩宰相府是契丹最高國務機關,佐理軍國之大政。地位或許遜于南、北院大王,但實權并不比他們低。
這一仗殺敵多少暫且不論,僅斬殺了契丹的南府宰相耶律沙,便是一個巨大的收獲。
幾乎可以說是契丹立國以後,陣亡最高級别的官員。
這連耶律沙都死了,還有什麽值得懷疑的?
符彥卿道:“老臣這些年固然深居簡出,可對于天下的變化卻也略知一二。自陛下登基以後,頒布諸多強國之法,朝廷國力之強,遠勝昔年漢唐開國時期。相較來說,契丹固然不乏良主賢臣,國力亦有一定提升。但與朝廷相比,卻不能以道理來計。雙方實力,早已不對等。便是摧枯拉朽,也在情理之中。”
羅幼度微微颔首,這解釋也算合情合理。
作爲皇帝,羅幼度對于兩國的體量,還是有一定了解的。
軍事上契丹還能抵抗一二,政治經濟方面,完全不在一個級别的。
羅幼度略微安心,又與符彥卿閑聊了會兒。
恰巧南方來信,符彥卿知趣地告退了。
羅幼度寶貝似的捧着醜醜的來信,看着他以稚嫩的用詞,描述着京中廟堂的大小事情。
政務有窦儀,爲民請命有寇湘,監察有韓熙載,還有趙普主持大局,醜醜雖小,在他們幾人的輔佐下,卻也遊刃有餘地扛下了監國的重擔。
至于以張昭爲首的一群“士大夫”,現在已經沒有什麽聲音了。
羅幼度将爲張昭求情的名單通過醜醜交給趙普以後,有了目标的趙普展開了針對性的狙擊。
趙普最妙的一招便是放了張昭,隻是迫使他緻仕,離開權力中心,然後對付其他威望不足的士大夫。
這也是羅幼度最欣賞趙普的地方,他不會将事情做絕。
關張昭,誘其餘黨,放張昭,避免自己成爲衆矢之的,然後對付冒出來的餘黨。
至于張昭本人,這一個半條腿都進棺材的老頭,經過這番折騰,還能掀起多少風浪?
趙普這一套組合拳,将一直讓羅幼度壓制,隻能藏身暗處的“士大夫集團”打得元氣大傷。
羅幼度知道文武之間有隔閡是正常的,他也需要文武之間相互制衡。
“士大夫集團”給武夫傷得太深,他們的宗旨就是不信任武官,淩駕武官之上,這是羅幼度無法接受的。
将這些頑固的家夥一點點地清理出去,換一批能夠相互制衡,在非常時刻又能夠相互配合的文武官員是他最終的打算。
當然他也知道這很難,但得去做。
不然宋朝士大夫集團,明朝的文人集團,就是前車之鑒。
羅幼度正打算看着醜醜的信入睡,突然聽到了帳外張進求見的消息。
“陛下,有伊審征消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