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州島。
耽羅國王宮。
耽羅王付琨不住地向盧绛、農皓敬酒。
他表現的一點也不像一個國王,反而一副讨好的市儈商人模樣。
這下國國王,面對天朝将官,可不就是弟中弟?
當日付琨給橘遠保大的抱頭鼠竄,逃進耽羅王宮瑟瑟發抖,抱着自己的兒子痛哭,就等倭國攻入城中,重現開城慘狀。
等了大半天,并沒有想象中的大軍壓境,反而外邊一片平和。
直到盧绛派人送來正式文書,付琨才知道将自己打得落花流水的橘遠保竟然給幹掉了。
幹掉他們的人是來至中原的虞朝。
對于虞朝,付琨還是有所耳聞的。
他們困據海島,并不具備遠航能力,但國中有商人往來高麗與濟州島,将外界的一些情況帶來島上。
他是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會與中原再有往來。
相比倭國這一群沒有人性的豺狗,付琨對于中原來的猛虎,同樣存着忌憚不安,可更是明白他們連橘遠保都對付不了,對上能将橘遠保全殲的中原,左右都是一個死字。
人家投遞文書,已表明了态度,付琨隻能硬着頭皮出城迎接。
看着中原的威武勁旅,付琨腿都是軟的。
好在虞朝兵士紀律嚴明,盧绛、農皓也沒有仗勢欺人,付琨心底好受了一些。
但盧绛見面第一句話,就讓付琨吓得險些尿了出來。
付琨現在還記得那白發蒼蒼的老家夥彬彬有禮地作揖說道:“見過耽羅王,倭賊禍亂高麗,陛下動雷霆之怒,提兵十萬欲滅之。得知倭賊入侵耽羅,便命在下前來相助。”
提兵十萬?
整個耽羅國的人口都沒有十萬,盧绛輕描淡寫的一句“提兵十萬”,讓見識淺薄的付琨心髒都要險些跳出口腔。
對于盧绛的話,付琨并沒有多疑,想當年唐朝神丘道行軍大總管蘇定方就曾率領水陸大軍十萬夷平百濟。
這唐朝做得到,虞朝能做到亦不奇怪。
想着中原十萬大軍就在附近,付琨便覺得當個孫子也沒有什麽不好。
付琨不住勸酒,高舉着酒杯說道:“這是我耽羅特産,用龍頭岩的山泉水與島上稻米釀制的美酒。名氣或許遠無法與天朝上國的杜康、汾酒相比,卻也别有滋味在其中。”
農皓食指大動,不住說好。出征在外,一切将就,很難有機會享受美食。此番得耽羅國宴請,也顧不得其他,大快朵頤。
盧绛舉杯與付琨相談,說道:“還有一事,需大王相助。”
付琨毫不遲疑,說道:“下國弱小,但天朝上國若有所需,自當盡力而爲,無有不從。”
盧绛道:“此番我家都督陳兵對馬島,另有大軍進攻倭國本島。高麗境内的倭賊暫無時間過問,橘遠保爲我軍斬殺,難保不會再來一個橘近保。爲防萬一,當在碼頭港口建造防禦設施,需貴國征調一些勞力相助……”
他話還未說話,付琨便毫不猶豫地說道:“天将放心,耽羅國上下兩萬三千勞力皆聽天使差遣。”
還以爲什麽事情,這抵禦倭國,付琨自是當仁不讓。
盧绛當即根據濟州島的地形地勢,安排耽羅國民建造防禦塔,在港口設置暗樁,并且将周邊兩個戰略島嶼與濟州本島連接起來。
相比耽羅國那簡單的鑿船阻擋敵人的防禦手段,盧绛這一番布置盡顯用兵大家的風采。
每一處要地皆有箭塔,島嶼之間還能相互支援,進退自如。
盧绛親自指揮耽羅國百姓幹活,他一個統領五百人的都頭,指揮着聽不懂他話的兩萬勞力,毫無半點混亂,大有遊刃有餘的感覺。
這天農皓突然快步來到盧绛身旁,凝重地道:“都頭,神了,倭賊來了。都來了,有上千艘船,至少也有兩萬多人。”
盧绛眼中閃過一絲慶幸,随即苦笑道:“真來了?”
盧绛自然不是神仙,他并不确定倭國會不會再來,但有一句古話“機會往往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盧绛對于自己的任務了解得非常透徹明确。
林仁肇讓他率兵來救耽羅國,并非出于大義。
如他這種刀頭舔血的将帥,豈會心疼耽羅國的百姓?
隻是耽羅國讓倭國占據,意味着倭國在高麗、倭島之間,多了一個據點。
他們的目的是讓倭國遠征軍長眠于海峽之間,自是不允許對方有回旋的餘地。
覆滅橘遠保隻是順勢而爲,真正的目的是守住濟州島。
不管倭國會不會來,盧绛都會在島上做好戰鬥的準備。
這是他自己對于戰局的理解。
農皓如看神仙一樣看着盧绛,說道:“下令吧,兄弟們都聽你的。”
盧绛道:“倭國此番大舉來襲,想必是完全撤出了高麗。如此都督的軍馬也會随即而來,不管他們有多少人,我們隻要撐到都督抵達,大局既定。此戰之關鍵在于此處碼頭港口。我們兵少,耽羅兵弱,但凡倭國登陸成功,我們必敗無疑。此處我來防守,牛島就交給農兄了。牛島能夠從側翼牽制敵軍,屆時你我配合,教教倭賊如何用兵。”
“是!”農皓高聲領命。
付琨也得到了消息,惶恐的來到盧绛身旁,“天将,倭賊來了多少人?”
盧绛說道:“差不多四萬吧!”
他還多加了一萬。
付琨臉色大變驚呼道:“怎麽會這麽多?”
盧绛雙手環胸,胸有成竹地道:“必然是知道我軍正在攻擊倭國本島,他們不敢從對馬島救援,選擇了以濟州島爲據點,南下九州島。”
付琨顫聲道:“這可不妙,他們一旦登島,耽羅亡矣。”
盧绛從容道:“國王莫慌,都督大軍不日即來。隻要我們堅持幾日,這些賊子都将會是濟州島附近魚蝦的口糧。”
付琨看着盧绛,也無别的辦法,深深作揖道:“如此一切都拜托天将了,耽羅國包括某在内,所有人都聽天将命令行事。”
盧绛要的就是這個結果,說道:“那就勞煩國王将所有兵卒都召集至此,迎接倭賊來襲。用一場酣暢淋漓的首勝,助助興!”
付琨張了張嘴,喉嚨動了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對手四萬,自己麾下除去百姓也就千百人,中原兩千,加起來總共不過三千,這能勝?
但見盧绛自信滿滿的表情,付琨也隻能求海神保佑了。
在視線的盡頭,黑壓壓的船艦已經出現在海平面上。
盧绛取過千裏鏡,對着遠處眺望,說道:“大王,讓你們的人将铠甲藏起來,之前你們怎麽迎戰橘遠保的,現在就用什麽狀态迎戰。”
耽羅國的兵除了個别,大多都沒有甲胄,但盧绛将從倭軍屍體上拔下來的铠甲,分别給了他們武裝自己。
……
同一時間,藤原師輔、源滿仲亦眺望着濟州島,皆覺不可思議。
藤原師輔說道:“橘遠保乃平家悍将,以勇武著稱。之前平将門之亂,橘遠保臨陣讨敵十餘人。此番攻打濟州島,竟全無消息。”
源滿仲也道:“屬下從高麗降官口中了解過耽羅國,耽羅國國中除了國王護衛之外,并無軍隊。橘遠保大人手中有橘家精兵,怎麽也不可能敗于耽羅國之手。除非遇上了西方的虞國,或者運氣不好,遇到了風浪……”
他看了藤原師輔一眼,說道:“我們的船,确實擋不住大風大浪。”
藤原師輔無言以對。
曾幾何時,他們是具備遠航能力的,多次的遣唐使便是最好的證明。
爲此他們還特地打造了遣唐使船,遣唐使船不但具有遠航能力,還具有一定的戰鬥力。
當年他們就是憑借遣唐使船在海東半島跟唐朝打得有來有回。
期間還曾劫了唐朝的艨艟艦跟黃龍艦,雖說最後是一敗塗地,卻也是有一戰之力的。
但現在藤原師輔,看着腳下的主艦,這是高麗王水軍的主艦,論及功效,比他出征時的主艦好太多了。
藤原師輔猶豫片刻說道:“此次我們若能渡過此劫,必将勸說家兄,開通與外界往來。”
藤原師輔扯開了話題,說道:“依你之見,橘遠保是因何原因失去了消息?”
源滿仲搖頭道:“不好說,但隻要靠近耽羅島,一切就明了了。據我所知,西方中原富庶,他們的兵大多都有甲胄防身,最次也是皮甲。精銳的兵士,甚至裝備鐵甲防身。耽羅島上物資匮乏,他們的農耕鐵器,禦寒的皮衣都得從高麗購買,兵卒裝備不起甲胄。橘遠保大人麾下千人穿着各式衣甲。他們折在了島上,島上兵士必然穿着橘遠保大人足輕遺留的甲胄。”
藤原師輔贊賞的看着源滿仲,感慨道:“清和源氏有你這樣的人物,武家必然欣榮。回去我向天皇給你讨要一個官職!”
源滿仲滿臉激動道:“謝右大臣!源滿仲願爲藤原氏效死……”
倭國當前的廟堂制度是圍繞京畿制定的。
京畿的公卿高高在上,而四周駐防的武家天生低人一等。
所以才會有地方一把手不願意赴任,讓人代替自己管理地方的制度。
隻要受了天皇的官,那就意味着進入了京畿這個圈子,等于跻身倭國上等人。
來到近處,藤原師輔看着濟州島上那一些穿着如粽子一樣的士兵,心中大石落地。
此番來濟州島是他們唯一的出路,他是真怕中原先一步占據,現今見耽羅國兵士的模樣,看着他們面對自己大軍驚惶失措,連基本陣型都無法維持的樣子,忍不住放聲大笑:“哈哈,他們穿不起衣甲,這是靠多穿衣服來防備我們的刀槍?”
他認真環顧了戰場,見對方防守布置的不錯,說道:“看來耽羅國,還是有些能人的……”他說着,高聲道:“誰願意出戰,拿此頭功?”
源滿仲身後的一人想要出列,卻讓源滿仲一把拉住。
小野好古見對岸這副模樣,高聲道:“在下願爲右大臣拿下此功。”
藤原師輔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去吧!”
小野好古當即點齊兵馬,靠近濟州島港口碼頭,他高舉着手中倭刀道:“誰先登上對岸,我将此刀賜予他。”
位于最前頭的農兵原本有些忐忑,但聽獎賞如此豐厚,登時高聲叫喚起來。
咚咚咚!
聽着軍鼓聲響起,盧绛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百十條舟船。上面人影重重,六百餘兵士争先恐後地向河岸襲來。
水面上扯起大小無數旌旗,蔽河而前,刀矛并舉,喊殺聲震耳欲聾!
盧绛緩緩吐了口濁氣,高聲道:“放!”
二三十塊飛石騰空而起,夾帶着勁風狠狠砸向進攻的倭國兵士,隻是卻無一命中。
飛石甚至因距離不夠,隻是濺起數十水花。
“哈哈!”
小野好古見狀大笑,對左右說道:“看來橘遠保這家夥是爲大魚去了,就這?連自家抛石車距離都不知道的的蠢貨,豈是我大和民族的對手。清水大将,你帶着你的人跟在後邊,我要一口氣拿下此處。”
足輕大将清水大石高聲領命。
眼瞧着倭兵一點點到了近處,付琨駭然大叫:“天天天天将,再不動手,他們就沖上岸了。”
盧绛卻胸有成竹笑道:“無妨,大王莫要驚慌,倭國前部喜用農兵作爲前部探路,就算讓他們上岸,又能如何?”
他也沒有真的托大,看着倭國農兵已經靠近六十步間距,氣運丹田,瞋目大喝道:“退……射……”
他這一聲指令,耽羅國的兵如釋重負,左右奔跑。
位于他們身後以及防禦工事背後的神臂弓手舉着手中明晃晃的弩箭,扣動了擴機。
刹那之間,追魂奪命的弩矢越空襲向近在眼前的倭兵。
這股倭兵都是農兵,隻有少數人以竹片綁在身上當作铠甲。
神臂弓那足以穿透鐵甲的箭矢,無情地穿過他們的身體,有的甚至連透兩人三人……
喧嘩嘲笑忽然就變成了驚呼慘叫。
隻是一輪射擊,沖在最前頭的農兵士氣完全給神臂弓可怖的威力擊潰。
他們如喪家之犬,紛紛向後劃槳逃竄,更有甚者直接跳下了海,亡命地向後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