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麗開京城外。
耶律休哥這位契丹最受矚目的後起之秀,看着這搭建在山腰的高麗國都,眉頭緊鎖。
此番征伐,他發現高麗上下對于戰法戰術的運用,還有兵卒的戰鬥力,可以說是一無是處。
莫說是他麾下由契丹人、女真人組建的隊伍,便是最弱渤海軍也擁有比高麗兵還強的戰鬥欲望。
隻是高麗人在築城與防守上真的特别厲害。
他們的平壤城,還有面前的開京,又臭又硬。
耶律休哥還不敢放開手腳來打,擔心傷亡過大,不利于未來與中原一戰。
在束着手腳的情況下,耶律休哥硬生生靠着從中原掠奪來的投石車圖紙,造出了五百餘艘抛石車,日夜不停地轟擊平壤,砸出了一個缺口,這才得以将平壤城拿下。
這開京城的城防不亞于平壤,一想到又要砸大半年,耶律休哥不免頭痛。
“有什麽法子賺取這開京?”
耶律休哥輕聲嘀咕。
便在這時,耳中卻聽到有人呼喊自己。
“遜甯!”
耶律休哥尋聲望去,卻是好友韓德讓,大喜迎了上去,叫道:“姚哥,你來得正好,幫我琢磨琢磨,怎麽才能拿下這開城。”
韓德讓字緻堯,但他的契丹名叫興甯姚哥。
韓德讓叫耶律休哥漢人的字,而耶律休哥叫韓德讓契丹人的名,算是兩人的特殊友誼。
韓德讓笑道:“開城未必需要我們來打……”看着好友一臉錯愕,他一臉凝重的說道:“先不說這個,倭國情況你是否有所了解?他們實力如何?”
耶律休哥立刻回道:“有些不好說,他們的軍隊可分爲兩種,一部分跟百姓沒有什麽區别,沒有什麽戰鬥力。但有一部分卻非常勇悍,戰鬥力相當可怕。出兵以後,藤原師輔用兵也頗爲靈動,讓人眼前一亮。不過他們的國力卻是不強,他們的兵卒有一部分用的還是竹槍?古怪的是他們的鍛造技術分毫不差,他們将官配備的寶刀,甚至超過我們。”
他說着将自己的佩刀遞給了韓德讓,說道:“這是我用一匹良駒跟藤原師輔換來的。”
韓德讓伸手接過佩刀,入手微沉,抽出刀鞘,明亮的鋼刀攝人心魄,款式與唐刀有幾分相似,就是略帶一些彎曲。
“好刀!”
聽到好友的贊歎,耶律休哥卻搖頭道:“确實是好刀,可惜不實用。南朝賊子的铠甲越發堅固,此刀顯然仿造唐直刀而造,化直爲曲,便于劈砍,卻不利于破甲。對上南朝賊子,要吃大虧。”
之前契丹一直都很儒雅的稱羅幼度建立的朝廷爲南朝或者中原,表明兩朝對立的意思。對于羅幼度也很客氣的稱呼爲南朝天子或者羅天子。
但是羅幼度不講武德,對于契丹從來不以正常叫法稱呼。
尤其是對于他們的皇帝,更是蔑視的叫契丹酋長。
此事傳到耶律必攝耳中,氣的是怒發沖冠。
于是乎現在所有契丹人都改叫南朝賊子或是南賊,對于羅幼度更是直接冠以南朝賊首的叫法。
韓德讓略一沉吟,說道:“想來是因爲他們所在之地物資不豐,不足以裝備全軍。”
他頓了頓,說道:“在軍備不差的情況之下,他們是否能夠抵擋得住賊子大軍?”
耶律休哥心思是何等機敏,當即明白韓德讓的意思,颔首說道:“遜甯這是想将開城送給倭國?”
韓德讓颔首道:“不錯,南朝賊子向來狡猾,而今他們備戰許久,我們已失先機。賊子實力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僅憑我契丹一國,實難抵禦中原。倭國既然實力尚可,以一開城,換取他們牽扯賊子一路兵馬,百利而無一害。高麗國小,真正大城唯平壤、開城。若我們一舉将平壤、開城占據,倭國必然心生不滿。南賊分兵來襲,他們必不會死戰。甚至有可能席卷财富退出高麗。唯有将開城讓與他們,開城聚高麗大半經濟文化。任誰得之,都不會輕易舍棄。”
耶律休哥颔首道:“言之有理,此番我們繳獲了不少高麗的裝備。不如一并送于倭國,他們能多撐一時,就是一時。”
韓德讓還擔心耶律休哥會心有不滿,但見他如此通曉大局,心下大安,說道:“根據南方傳來的消息,南朝賊首早在半年前就下令擴建幽州城,并在城中建設倉城,專門用來儲備糧饷。同時還疏通早已堵塞的隋唐運河,令中原之糧,能夠通水路直達汴京。他們已經做足準備,時間不等我們。”
耶律休哥到想得很開,說道:“誓死一戰便是。”
韓德讓笑道:“說得在理,我大遼或許不及南朝,卻也不是賊子想取就取的。”他說道此處,又深深作揖道:“我且去完顔部看看,與完顔跋海聊聊。與南賊作戰,女真的力量必不可少。”
耶律休哥知女真能夠歸順,韓德讓出了很大的力,女真部也确實擁有極強的戰力,說道:“一起去!”
在耶律休哥、韓德讓的謙讓之下,倭國藤原師輔很快率兵來到了開城。
兩軍并力,将開城三面圍的水洩不通。
開京城高麗王宮。
王昭站在高處,看着城外遍布山野的火把,面如死灰。
在他後邊的分别是樸守卿、式會、雙冀、陳處堯、伊審征、蔡仁範、王融、姜弓珍等人。
“我高麗基業,毀于此也!”
王昭得知契丹與倭國已經并力,意識到高麗全境除了開城,全部落陷,悲怆之氣湧上心頭,忍不住感慨長歎。
開京依山而建,他們所在的高麗王宮更是落座于山巅,至高而下,方面十裏一覽無餘。
今日便見契丹、倭國合兵,聲勢浩大。
夜晚山腳下燃起萬萬火堆,綿延數裏,初略估計便有十數萬之多。
高麗連連失利,士氣大喪,京中兵士不足兩萬,面對十數萬的大軍,軍心動搖。
連高麗國王都發出了沮喪言語。
伊審征紅着雙眼,沉聲道:“陛下莫要給城外的聲勢吓到,契丹、倭國就算并力,也不可能在開京城外聚集十數萬大軍。如此陣勢,多半是虛張聲勢,亂我軍心。”
高麗舊貴族與雙冀、蔡仁範、王融這些漢臣鬥得厲害,相互水火不容。
陳處堯、伊審征作爲後起之秀,卻兩不相幫,位于兩者之間。
原本他們這種行徑,最不讨喜。
但随着契丹、倭國入侵,需要高麗舊貴族與漢臣齊心對敵。
陳處堯、伊審征和稀泥的站隊方式就顯得格外重要,成爲了連接雙方的橋梁,地位也是水漲船高,已經獲得首先發言的權利。
雙冀眼中閃過一絲怨恨,他來高麗就是爲了求官。好不容易成爲王昭的心腹,勸說他重用漢臣,削弱高麗貴族勢力,鞏固皇權,結果讓陳處堯、伊審征占了便宜,念頭焉能通達?
樸守卿也厲聲道:“身爲高麗國君,焉能說此喪氣言語?我高麗人,甯死,亦不讓北地蠻夷跟倭國賊寇欺辱。”
作爲開國勳貴,樸守卿這位老臣已經抱着與高麗共存亡的信念。
王昭也給激起了血氣,激昂道:“大相教訓的是,朕不該洩氣,我高麗甯爲玉碎不爲瓦全。”
表明了态度,王昭激勵了文武官員一番,讓人各居其職,卻獨獨将陳處堯留了下來。
“陛下!”
王昭看着陳處堯,臉上并無先前的激昂,依舊一臉沮喪,長歎道:“悔不聽先生之言,以至于落此境地。”
在契丹攻破平壤以後,陳處堯就向王昭建言,趁着還掌控海權之際,命人将王伷送往中原,保留高麗骨血,做備複國之用。
但王昭對于中原遲遲不派兵救援心存怨恨,并不信中原能夠幫其複國,拒絕此建議。
現在兩路大軍壓境,高麗滅國在即,軍心渙散,心中不免後悔。
如果早聽陳處堯之言,就算最後羅幼度不爲高麗複國,至少還能保留高麗血脈。
而今……
王昭隻能後悔一聲長歎。
陳處堯并未接話,勸說王昭将王伷送往中原,其目的也是爲了讓中原占據高麗,更有道義合法性。
王昭深深的看着陳處堯,說道:“陳卿,朕知伱有大才,依你之見,我高麗當真要滅亡于此?”
陳處堯緘默片刻,說道:“還有一線生機。”
王昭忙起身作揖道:“懇求先生教我!”
陳處堯說道:“尋找機會放棄開城。敵人圍三缺一,正好給了我們突圍的機會。高麗多山多林,蟄伏其中。依照臣估計,至少兩三年,中原契丹必有一戰。到時契丹無暇東顧,陛下可以招募百姓抵抗,重新糾集國中義士,卷土重來。”
王昭皺眉道:“既然如此,爲何不在開京死守。開京城中糧食充足,未必堅持不下去。”
陳處堯緘默片刻,難以啓齒的說道:“若是萬衆一心,自然無憂。現在……”
王昭聽明白了陳處堯的弦外之意,怒喝道:“雙冀誤我!”
他自然不認爲是自己爲了獨攬大權,重用雙冀導緻漢臣與高麗舊貴族内鬥,令得子逆父母,奴論其主,上下離心,君臣解體,而是甩鍋到了雙冀的頭上。
高麗覆滅在即,除了少數人,誰又願意爲他殉葬?
到了這一步,王昭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躺在椅子上,王昭好似睡過去一般,閉目深思。
陳處堯也不打擾,就在一旁站着。
過了好一段時間,王昭方才睜開了雙眼,情深義重的說道:“這樣吧,陳卿,整個朝廷,朕最信任的便是你了。你帶太子走,依照你的想法。開城真的守不住了,高麗的命運就交予你了。”
其實安排陳處堯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王氏高麗的天下這麽來的?
不就是因爲造了弓裔的反,從而獲得了高麗天下。
王伷今年不過十歲,能夠當什麽大任?不過是一個傀儡,即便起事成功,也無法獲得真正的主事權。
如果交給高麗大将,且不說君臣矛盾,真要大功告成,功蓋高麗,指不定會取而代之。
陳處堯卻不一樣,他是中原人,即便有心篡位也得不到高麗百姓的支持,充其量就是一個權臣。
高麗終究在王氏手中,權臣早晚有老去或者給誅殺的一日。
陳處堯作揖道:“臣領命!”
陳處堯離開高麗王宮,并沒有直接回府,而是大大方方地到了伊審征的府邸。
兩人本是一起結伴渡海的好友,又是親密的政治夥伴,關系密切一些,并不會惹他人懷疑。
陳處堯告訴伊審征自己的任務,他低聲道:“高麗滅亡,大勢所趨,無可避免。我準備藏于山林,以高麗太子的名義聚集義軍反抗契丹,靜待中原王師抵達,率部響應。”
伊審征臉色大變,緊張地拉着陳處堯顫聲道:“陳陳兄,你走了,某某怎麽辦,你莫要害我。”
陳處堯道:“今日我來,便是與你商議此事。契丹最缺人才,任誰也想不到在高麗爲官的伊兄,是陛下的人。隻要你表現出衆,不說得到重用,混入他們中心,至少也會得到一個不錯的職位。伊兄放心,武德司手段通天,隻要你身在契丹爲官,不管在哪裏,他們都會尋機聯系上你的。屆時,伊兄,一樣能爲朝廷效力。”
伊審征欲哭無淚,不是啊,說好的在高麗當個内應,事成之後,享受榮華富貴。
怎麽這邊事未了,又去契丹?
這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伊審征手足無措,心亂如麻,但想到半年前母親送來的信,迷茫的雙眼,漸漸轉爲堅定。
羅幼度作爲皇帝,他的風格與秦皇漢武的霸道有一定區别。
他沒有那種唯我獨尊,讓人臣服的氣魄,他善于将自己的利益與臣子百姓綁定在一起。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羅幼度看不上伊審征這樣的小人,但自伊審征爲他辦事開始,就安排人對于伊母特别照顧,還安排禦醫爲其問診,藥材什麽的皆是朝廷安排,甚至治好了他多年頑疾。
伊母在信中也讓伊審征要爲羅幼度效力,已報如此恩情,
“陳兄,有機會再見了!”
伊審征也拿定了主意。
陳處堯肅然作揖:“有機會,汴京見!”
伊審征是回禮亦肅然道:“汴京見!”
謝書友白玉川的百賞,謝謝支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