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内城。
韓府。
陳喬立于府外,命侍從遞上了拜帖。
“陳相公,先生有請!”
陳喬在府中侍從的帶領下,彎彎繞繞的來到偏院。
還未入院,陳喬便聽陣陣靡靡之樂入耳。
進得院内,卻見韓熙載斜卧榻上,醉眼看着面前十數舞姬翩翩起舞,口中還哼着小曲,怡然自得。
陳喬面色陰沉,滿心不悅,冷哼道:“韓夫子不愧是神仙中人,好是惬意。這告病在家,便是如此養病?”
自柴克宏、孫震中曹彬計背叛之後,李弘冀性情大變,總覺得人人皆是叛徒,喜怒無常。
韓熙載性格孤傲,直接以養病爲由,多日不出門理事。
陳喬深知韓熙載有大才,親自登門拜訪。
韓熙載坐起了身子道:“要不了多久,你我皆是亡國之臣。此刻不好好享受,難不成等國破家亡,你我成爲階下之囚,再行其樂?”
陳喬一時無言以對。
韓熙載揮揮手,讓下方舞姬退下去。
陳喬緘默片刻,說道:“江南确實到了生死存亡之境,越是如此,我輩更加應該同舟共濟,同赴國難。即便最後國滅身死,也不枉來此一朝。韓夫子大才,且不聞事在人爲?即便勝算再小,依舊有扭轉乾坤的可能。”
韓熙載那群酒壺直接對嘴痛飲一大口,方才道:“韓某不惜身命,可這朝廷,這官家,是否值得?”
韓熙載毫不畏懼地看着陳喬,對于江南李家,他是徹底死心了。
韓熙載出身名門,滿腔熱血抱負,一入江南便上書《行止狀》,暢述平生之志。
韓熙載有傲視天下的文采,胸懷遠大的抱負,但因文采超絕,睥睨江左,招緻非議,被視爲狂妄不羁之徒。
南唐烈祖李昪生活簡樸,處事謹慎,不喜張揚,而韓熙載卻恰恰相反,性格孤傲,狂放不羁,不讨李昪歡喜。
李昪知韓熙載大才,存着打磨他鋒芒之意,知而不用,丢給了李景。
李景即位以後,對韓熙載很是器重,委以重任。
但韓熙載過于孤高,對于朝中大事,或駁正失禮之處,或指摘批評弊端,字字珠玑,見解卓然。
毫無疑問,引起了宋齊丘、馮延巳等朝中權要的極大忌恨與不滿。
李景開始護不住韓熙載,後邊給駁斥多了,面子挂不住,不願在護。
韓熙載在出兵閩楚,北上中原,彈劾陳覺等諸多事情上皆有獨到意見。
李景若一一聽從,中原大有可能姓李,而不是劉知遠,更加沒有郭威、郭榮的事情。
隻是如袁紹一樣,李景在選擇方面永遠排除正确答案。
韓熙載熱情磨滅,加上朱元背叛,北人受到猜忌,便開始縱情聲色。
曆史上《韓熙載夜宴圖》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誕生的。
韓熙載并不看好李弘冀,不理會于他。直到南唐真的到了存亡之際,他才忍不住站出來與陳喬一起穩定了局勢。
可面對李弘冀的性情大變,韓熙載直接不伺候了。
愛咋咋地。
陳喬對于韓熙載的履曆也有一定了解,勸說道:“太子與官家不同……太子英武果敢,可爲良主。隻因一直不受陛下喜歡,過于幹出成績證明自己,方才略有急躁。叛賊是他最信任之人,臨陣投敵。朝中投降鼠輩甚多,難免殿下多疑。身爲人臣,我等理當理解。”
韓熙載對此不屑一顧,理解他,誰來理解我?
身爲皇儲,危機時刻,不能理智應對困局,還談什麽良主?
便在這時,府中下人匆匆來報:“東家屋外陳家公子急見。”
韓熙載面容嚴峻,說道:“讓他進來。”
陳喬心中瞬間忐忑。
陳沛臉色慌張地入内,向對着韓熙載一禮,喊了聲“韓夫子”,立刻說道:“父親,城外有一中原使者,帶來了陛下的傳位诏書,說是官家病重,無法理事,特傳位于太子殿下,。”
“中原使者?”
韓熙載抓住了重點,問了一句。
陳沛面色難看,說道:“是的,是中原使者,口口聲聲說要太子殿下跪接旨意。”
陳喬瞬間火冒三丈,罵道:“官家糊塗!”
韓熙載垂下眼簾,目光中透着幾分譏諷。
好一出鬧劇。
好一出殺人誅心。
自曹彬出征南昌府之後,便放松了對金陵城消息的控制。
目的用心很明确,就是要讓金陵城得知第一手消息,令得金陵放棄抵抗。
所以江西的戰況,金陵城早早得到了消息,廟堂上投降派越來越多,甚至有兵士小校,在夜裏組隊牽繩下城而逃。
在這關鍵時候,李景病重傳位,明眼人都知道是什麽回事。
現在中原人帶着李景的傳位诏書,送到了金陵。
是否表明南昌府已經歸順中原?
面對這旨意,李弘冀接不接?
不接,江南無主。
接,從中原人手上接江南的诏書?
這叫什麽事情?
赤裸裸的嘲諷羞辱。
陳喬怒喝道:“這種謠言理他們作甚,傳令下去,中原人膽敢進入射程,不論是誰,直接射殺。”
陳沛頓了一頓,道:“見我們無人理會,他們将诏書射上了城樓,現在已經送到殿下面前。百官确認,确實是官家與宰輔的印記與筆迹。此事傳遍了金陵,都說整個江南西路都已歸順中原。”
韓熙載道:“現在最關鍵的是殿下……”
陳喬聞言,神色驟變,連基本的禮數都不顧了,直接沖出了韓府,直奔皇宮而去。
李弘冀性子剛毅,但過于偏激,猜忌嚴刻,曆史上因受到李景的冷遇,擔心李景改立親叔叔李景遂,便派人将之毒死。
現今曆史雖改,這一事情并未發生,但李弘冀的性格是不變的。
他同樣沒有受到李景的關愛,迫切地想要證明自己,可是一連串的失利,将他的臉都給打腫了。
親信的背叛,廟堂上的投降派的肆虐……
現在連李景這個父親直接選擇放棄他,将一切罪過責任都丢給了他。
陳喬不敢想象,本來心态就瀕臨崩潰的李弘冀,面對李景此舉會幹出什麽事情來。
陳喬在大街上策馬狂奔,這還未到皇宮,便見輝月樓方向煙霧沖天而起。
輝月樓那是李景最喜歡的地方,金陵最高建築。
汗珠滾滾而下,陳喬不安地沖到了近處。
輝月樓上哀嚎一片,數十投降派的官員在閣樓上驚呼大叫。
隐隐約約間還聽到了放肆暢快地大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