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昶直接下達了逐客令。
徐锴千辛萬苦而來,險些廢了自己的雙腿,哪甘心這般離去,大叫:“大王,您真的願意見到孟蜀的宗廟國祚毀于一旦?您忘記當年除李仁罕、張業,寫下‘爾俸爾祿,民膏民脂。爲人父母,罔不仁慈’的壯志雄心了嗎?”
孟昶的表情已經有了明顯的變化。
徐锴繼續道:“大王,嶺南漢國已經同意出兵,現在就剩下川蜀,隻要川蜀願意出兵秦川,保管中原疲于奔命,首尾不得相顧。”
徐锴這話倒不是虛言。
自羅幼度昔年計取南平以後,中原就掌控了長江入蜀的通道。
這關鍵時刻,徐锴他們選擇了從南漢入境。
南漢作爲漢唐故地唯一稱帝的國家,自然受到了郭榮、羅幼度的敵視。
郭榮北伐吓唬南漢,羅幼度西征也在吓唬南漢。
南漢這些年都是在驚恐下度日,對于中原的仇恨也是日積月累。
這興兵攻克荊南,下一個目标是誰,不言自明。
故而南漢對于抗羅聯盟的興趣甚至超過了江南,直接同意了結盟出兵的要求。
徐锴能夠翻山越嶺的從嶺南山區抵達雲貴山區也是靠南漢帶的路。
孟昶并沒有理會徐锴的勸說,揮手讓人将徐锴驅逐了出去。
孟昶有些吃力地起身,臉上陰晴不定。
其實他心底是認可徐锴的說法的。
孟昶知道有朝一日,中原的兵馬終究會破蜀而入,他們會攻入成都,将自己的一切都剝奪而去,甚至會拆毀孟家的宗廟。
但是又有什麽辦法呢?
反抗?
不是沒有反抗過!
隻是中原的一支偏師,便逼得自己自去帝位,尊中原爲正朔。
當年的中原是什麽實力?
現在的中原又是什麽實力?
當年的川蜀是什麽實力?
現在的川蜀又是什麽實力?
中原奪淮南,取南平,破契丹,滅河東漢國,收複隴、涼故土……
實力強大何止數倍?
就這可怕的實力,拿什麽與之抗衡?
孟昶身爲川蜀國王,對于自身的實力,自然有一定的了解。
一聲長歎。
反抗隻會死得更快,不如好好享樂,向中原展示着自己的無害,也許能夠多存活幾年。
孟昶暗暗想着,對外叫道:“起駕,朕要去火炎殿。”
他剛走出殿門,脫離了殿内的暖碳,不由自主地緊了緊身上的貂皮大襖。
都說胖子怕熱不怕冷,但孟昶這些年既怕熱又畏冷,夏日不敢出門,冬季亦不敢出門。
爲了讓自己日子過得更加舒适,孟昶在蜀王宮分别建造了水晶宮與火炎殿。
這水晶宮、火炎殿顧名思義,是爲了避暑,躲寒之用。
水晶宮用楠木爲柱,沉香作棟,珊瑚嵌窗,碧玉爲戶,四周牆壁,不用磚石,盡用數丈開闊的琉璃鑲嵌,内外通明,毫無隔閡。炎熱夏日于水晶宮内,若深秋一般涼爽。
而火炎殿以火山附近的岩石作地基,百年榣木爲門窗,香樟爲柱,地下還有火窖,身處殿中,冬季如夏日一般暖和。
孟昶自第一場霜凍以來,便極少出火炎殿,日常國事皆交由太子孟玄喆以及大臣王昭遠負責。
若非茲事體大,孟昶都不願來見徐锴。
徐锴心若死灰地坐在轎中,雙目無神,不知如何是好。
中原太強,強得離譜,強得讓人不知如何取勝。
現在唯一能夠牽制中原的辦法就是江南、南漢、孟蜀合力。
江南出兵江淮,襲擊中原産糧重地。
南漢北上荊襄,吸引牽制中原兵馬。
如果孟蜀能夠在同一時間出兵秦川,便能開辟三大戰場。
淮南、荊南外加秦川,如此一來,再算上定難軍,中原将會陷入四大戰争泥潭。
想要取勝,并不容易,但是四個戰場,卻能最大限度地消耗中原的經濟實力,讓他們首尾不得相顧。
如果契丹能夠在這時摻和一腳,那他們甚至有瓜分中原的希望。
此法孟蜀的地位至關重要,畢竟荊南、淮南牽制力有限,
但秦川與荊南、淮南相隔的距離,可就天差地别了。
能夠有效地分割中原兵馬于糧草的運送消耗……
可偏偏孟昶毫無鬥志,就跟一坨爛泥一般。
徐锴渾渾噩噩地出宮,行屍走肉般,上了馬車,腦中所想皆是如何勸說孟昶同意聯盟出兵。
“徐先生!到了!”
聽到車夫的叫喚,徐锴回過神來,掀開車簾,看着面前陌生之地,不免驚愕。
“這是哪?”
一人走上前來,作揖笑道:“在下王昭遠,久聞楚金先生訓诂學問,天下無對,今日有幸得見,榮幸之至。”
訓诂就是分析古文含義,有些古字古意經過時代變遷,不爲人所知。
便衍生了訓诂學,根據上下文以及各種古籍,分析字句的含義。
徐锴一聽是孟蜀宰相,趕忙作揖回禮,道:“原來是孔亮先生!”
王昭遠以當代“諸葛亮”自居,諸葛亮字孔明,他便給自己取了一個字叫孔亮。
王昭遠一身儒士服,大冬天裏,手中握着羽扇,作揖道:“冒昧将先生請至府邸,望先生勿怪。在下府中有一古籍,書中有許多生字,不解其意,正好請教楚金先生。”
徐锴哪裏有心情看什麽古籍?
不過王昭遠是孟昶第一心腹,當朝宰相,若能得他支持,指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當下徐锴拿定主意,說道:“盡力而爲。”
王昭遠攙扶着徐锴進屋,沿途自然少不了誇贊徐锴忠義之舉。
入得會客廳,徐锴卻見堂前居然坐着一人,正驚疑間,對方先一步開口做了自我介紹。
“孟玄喆見過楚金先生!”
徐锴趕忙回禮,居然是川蜀的太子!
瞬息間,他已察覺情況有異,這可不是爲了閱覽古籍而來。
徐锴心念電轉,忙作揖道:“殿下,中原天子野心昭然若揭。現今我江南與貴國已陷入生死存亡之境。唯有并立對敵,方有一線生機。懇請殿下勸說大王,莫要以仁德之心,思豺狼之意。”
孟玄喆今年二十三歲,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之齡,看着忠心許國的徐锴,說道:“孤早有對抗中原之心,隻是父王一直不準。現在至此,楚金先生放心,孤答應先生,定會讓父王答應出兵,并立抵禦中原賊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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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