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陛下!”
折禦勳、楊重訓、劉紹向羅幼度行禮。
羅幼度一手扶起折禦勳,一手扶起楊重訓,然後又将劉紹扶起,大贊道:“三位皆是燕趙豪俠之士,快快起來!此番北上,拿不拿得下這晉陽城無所謂,能夠得你三人,不虛此行了。”
楊重訓虎背熊腰,年紀不大,不滿三十歲,一張方正的國字臉,有着燕趙兒郎的氣概。
折禦勳相比三年前多了幾分沉穩,嘴角多了兩片小胡子,比起當初見面的時候黑了一些。
作爲折家長子,這些年沒少帶兵去襲擊周邊的黨項與契丹,身上已經有了一股殺伐之氣。
劉紹倒是平平無奇,并無多少特點。
回去複命的折賽花,此刻也在折禦勳身後。
折禦勳、楊重訓、劉紹與大軍會師的時候已經黃昏了,羅幼度直接将三人請入禦帳,叫上了曹彬、李處耘作陪,一起用膳。
都是年紀相仿之人,聚在一起好說話。
羅幼度天生的能力就是調節氣氛,天南地北的一通閑聊,原本拘束的折禦勳、楊重訓、劉紹三人,打開了話匣子。
羅幼度對于山西河東這一畝三分地很是重視。
在讀符彥卿手劄的時候就讀過一段話:“凡馬所出,以府州爲最。蓋生于黃河之中洲曰子河汊者,有善種,出環慶者次之。秦渭馬雖骨格高大,而蹄薄多病。文、雅諸州爲下,止給本處兵及充鋪馬。契丹馬骨格頗劣、河北孳生者曰本馬,因其水土服習而少疾馬。又泉、福州、興化軍亦有洲嶼馬,皆低弱不被甲,唯以本道廂軍及江浙諸處鋪馬。”
自己那個老嶽父轉戰天下,當世第一等的騎兵專家,符彥卿能有這番感悟,足見府州馬确實有着特殊之處。
羅幼度之前主張買馬,現在随着燕幽地的入手,河東也占據大半,亦有加快馬政的念頭。
羅幼度不想學趙宋,他看過一篇文章,上面統計了北宋牧馬監的數量與方位,其中北宋有牧馬監八十一個,集中在開封地界的有二十一個,再加上京西洛陽地區的六個牧馬監。
三分之一的牧馬監聚在人口稠密的京城附近,然後一個個朝廷大員哭訴但養馬少,占地多,花費大。
也不知那對卧龍鳳雛想出來的妙招。
可不呗,隻要是個正常人,都知道越靠近京城地越貴。
在開封附近設牧馬監,這主意絕了。
更絕的是北宋官員對福建情有獨鍾,在遠離北方敵人的遙遠南方,建造了十一個牧馬監。
王安石更是拿福建當作牧馬新政的改革重點地。
然後悲劇了,養出了一群隻能拉貨的山地馬。
當然更絕的還是道德綁架。
符彥卿在大名府有個馬場,老家夥喜歡養馬遛狗喂鷹,在馬場裏研究馬種。
用了一匹健壯的神駒與生它的母馬配了種,看看能不能培育出好的種馬。
此事讓一個馬場的馬倌洩露給了一個書生。
書生當時屁都不敢放,但在符彥卿死後,将此事揭露了出來。
将這種嘗試性地育種行爲,上升到了倫理的層次,對符彥卿進行了一系列的批判。
也虧符彥卿死了多年,不然以他的暴脾氣,他養的狗又有事情幹了。
總之宋朝的馬政,真就是一言難盡。
羅幼度可不想鬧笑話,讓後世人取笑自己。
府州馬質量最好,自然得在府州設置牧馬監。
不過府州地處疆界,容易受襲,地方也不大,不适合大規模飼養,加上折家太得地方人心,不好控制。
可以成立一個以培育馬種爲主的牧馬監。
這還有比折家人更了解府州的?
羅幼度問起了府州的情況。
折禦勳亦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将府州的情況細說,見羅幼度對府州戰馬很感興趣,說道:“中國至漢朝起就很重視馬種的培育,唐朝更是将馬政列爲經國要政,不斷地從諸胡國引進大宛國馬種、撒馬爾罕良馬。隻是随着朝代沒落,對于馬種的培育就此松懈。唐莊宗李存勖是沙陀人,對于戰馬很是重視。”
“覆滅後梁以後,莊宗抓到一個世襲馬倌的張百裏,他是張萬歲的後人。将他安排到了麟州負責培育優良的馬種,當時的刺史是我太祖父嗣倫公。”
“嗣倫公同樣重視馬種培育,重用張百裏以及他的後人,直到祖父、父親皆是如此。經過多番培育的府州良馬,确實要勝于我東方常見的諸多軍馬。”
“魏王這一句‘凡馬所出,以府州爲最,有善種,确實貼切。’”
羅幼度不住點頭,就覺得奇怪府谷草場優勢并不明顯,爲何握着最優秀的軍馬。
原來是掌握着最好的種馬培育技術。
這種技術性的人才,留在府谷太浪費了。
以府谷的體量不足以給予對方更多的良駒支持。
不過此事折禦勳做不了主,去府州的時候,得向折德扆開口将張百裏讨要來。
羅幼度動了心思。
折禦勳如此坦率地說出來,想來也沒有将此人才技術私吞的意思。
羅幼度又聊起了北漢的情況。
楊重訓也不隐瞞,将自己知道的細說:“僞漢國一直受到契丹的壓榨,本就地貧國弱,每年還要上繳歲币。直到無不爲相公入相以後,主張自食其力。開始整頓朝綱,開墾農田,灌溉牧場,通過各種手段收編勸降了境内大大小小的山賊,令得僞漢國情況大爲好轉。若非此番惹着陛下,要不了三五年,說不準僞漢國能恢複幾分河東原有的風采。”
“可惜僞漢國不知天高地厚,惹了陛下。那真是自取死路了……”
楊重訓口中的“無不爲相公”說的就是郭無爲,他姓郭,名無爲,字無不爲,号抱腹山人。
羅幼度輕輕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就在羅幼度與折禦勳、楊重訓聊着北漢事情的時候,晉陽城内起了一波不小的争執。
起因在于劉繼業請命夜襲敵營。
“陛下,現在敵營三軍會師,正是我軍最佳時機。末将懇請陛下批準,讓末将領兵五千,夜襲敵營。”
劉承鈞驚疑地看着請命的劉繼業,說道:“劉都虞候,這前段時候,賊兵隻有三萬餘,你不請命夜襲。現今城下兵士已多達七八萬之數,你隻領五千兵士,豈不是以卵擊石?”
劉繼業官拜侍衛都虞候。
劉繼業道:“陛下,情況完全不同。之前三萬兵,看似少,但其實無迹可尋。賊首羅幼度是知兵之人,三萬兵士的營壘環環相扣,相互照應。他手下又有不少能人,駐守各處。末将一直暗中尋找機會,一籌莫展。”
“就算奇襲僥幸成功,最多也隻是制造混亂,傷不了對方筋骨。我軍兵少,這種消耗,并不值得。”
“現在情況卻不一樣了!”
這時,身旁傳來了一句刺耳的質問,“有何不一樣?是因爲敵營中有楊重訓,他是身在中原,心在我大漢?”
說話的正是受到劉承鈞冷遇的樞密使段常。
這個段常是大同雲州人,早年追随劉崇立下了不少功績,因精通契丹語常充當外交大使與契丹貴族往來,久而久之就成了契丹的傳聲筒。
北漢有難,劉承鈞這個皇帝修書求援,契丹慢慢吞吞,但隻要段常親自出面求援,契丹兵馬就如期而至。
段常行事也因此而乖張。
劉承鈞在重用郭無爲之後,就漸漸冷遇了段常。
但随着契丹援兵久久不見蹤影,郭無爲又分析,他們可能爲契丹所抛棄。
劉承鈞心亂如麻,重新啓用段常,将他叫至身前,好生安撫,希望他能出使大同雲州,探一探口風,求得契丹援兵。
正好劉繼業前來求戰。
段常作爲契丹忠實的走狗,對于劉繼業這樣的人物也很敬重,多次放下身份相交。
耶律屋質看得很清楚,北漢是不可能長存的。
不是給中原覆滅,就是被他們吞噬。
已經打爛的河東,不可能如之前那樣,再出幾個天子了。
所謂河東有真龍氣,也就趙匡義會相信。
不管河東是爲誰所得,劉繼業這樣的名将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耶律屋質希望段常能夠跟劉繼業搞好關系,以便在關鍵時候,爲他們所用。
但劉繼業對于契丹并無好感,更不屑段常這種吃着漢家俸祿爲契丹辦事的行徑,不加理會。
這自然令段常嫉恨,出言嘲諷。
劉繼業心裏窩火,忍氣道:“陛下,現在賊兵三軍齊聚,這三軍中有爲羅賊逼降的李筠部,有趙匡胤一手訓練出來的殿前司,還有不熟悉的府谷折家軍,更有新降的麟州楊家與岚州劉紹部。這些軍隊相互之間存在着一定的懷疑,而且數量過多,即便羅幼度再了得,黑夜中亦不可能從容應對,正是千載難逢的可趁之機。”
“我們借助夜色襲擊,一邊高呼李筠謀反,一邊高呼殿前司爲趙匡胤報仇,一邊呼府谷折家、麟州楊家配合我漢軍殺敵。慌亂之間,諸多部隊的不信任,能夠令得他們相互猜忌,相互防範,甚至互相殘殺,導緻炸營。”
劉承鈞頓覺有幾分道理。
段常卻冷笑道:“說不準劉都虞候直接上演一出陣前請降呢。”
劉繼業怒視段常喝道:“我劉繼業豈是這等小人!”
他雙目圓瞪,威勢十足。
段常吓得小退了一步。
劉承鈞也是驚疑不定,片刻道:“都虞候乃國之棟梁,朕有大用,斷不可輕易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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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