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殿。
郭榮靠在床榻之上,面前站着是廟堂三相範質、王溥、魏仁浦。
三人見郭榮面色有些蒼白,心底很不是滋味,無不暗恨蒼天無眼。
這混亂之世,難得遇一明君,本是成就千古功業的大好機會。
眼看諸事順利,卻急轉直下,天妒英才,不免悲從心生,無不紅了雙眼。
郭榮反而無所畏懼,說道:“今日召三位來是有要事相商。”
範質、王溥、魏仁浦齊齊作揖說道:“陛下請吩咐。”
郭榮道:“朕打算改制,将樞密院改制。這個想法,朕早就有了,隻是一直沒有實施。從今日起,入樞密院者,不得掌兵。京中禁軍唯樞密院令方可調動,禦營司、殿前司、侍衛親軍司三司長官有統兵之責,無調兵之權……”
範質、王溥、魏仁浦相互對望一眼,皆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這樞密院改制明顯是針對禦營司統軍兼樞密院副使羅幼度來得。
他們想的想法對,又不對。
其實郭榮對于樞密院改制的想法很早就有了。
壓下跋扈武臣的氣焰,是郭榮一直都在幹的事情。
曆史上郭榮很早就進行樞密院改制了,但這個時代的郭榮一直收着,沒有實行。
反而讓羅幼度又掌兵權又掌樞密院權,主要在于羅幼度的思想太合他心意。
這個時代的武将不怕死,能打能戰,就是沒有開疆擴土的野望。
思想遠見,受到了限制。
不管是李重進還是張永德,看得都是自己面前的一畝三分地。
哪怕是趙匡胤雄心勃勃,走的也是老路子。
唯有羅幼度、王樸兩人展望未來。
羅幼度對于禦營司的訓練指導,郭榮都看在眼裏。
看着羅幼度培養着大周年輕一輩将帥的價值觀,郭榮由衷感歎,這才是武臣應該有的想法。
有精力用在打外敵去,不是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無時無刻想着壯大自己,滋生不必要的念頭。
所以郭榮放下了自己對樞密院改制的念頭,反而将羅幼度拉進了樞密院,成爲樞密院的副使。
羅幼度也沒有讓郭榮失望。
在他擔任樞密副使期間,謀劃了對燕幽故地的征伐,對着契丹的一套組合拳,成功收複了幽燕九成故地,唯一剩下的孤城薊州,也是指日可下。
隻是現在的郭榮不能坐視羅幼度既統禦營司,又掌樞密院大權了。
一旦他病故,羅幼度左手調兵,右手統軍,将統兵權,調兵權集于一身。加上他自身的偉略,這誰能對抗?
郭榮繼續道:“樞密院由魏相一人負責,過于繁重,範相、王相加參知樞密院事頭銜,你們三人全權統籌軍政之事。”
範質、王溥面色皆是一喜。
他們一直擔心郭榮真的病故,他們又憑什麽掌控驕橫跋扈的武将?
現在看來,自己的君上已經想好了一切。
文官不得統兵,武官不得調兵,相互制衡。
郭榮繼續道:“我若不諱(提前病故),羅卿樞密副使之職,由你們撤除。令将大周水軍編入禦營司,侍衛親軍司之左右虎捷軍以及郭廷謂亦編入禦營司。”
這就是給予補償了。
禦營司畢竟創立不久,人數實力都比不上侍衛親軍司跟殿前司。
但兩萬大周水軍一編入,再加上左右虎捷軍以及郭廷謂的兵士,禦營司所掌控之兵一下子就擴充到了五萬之數。
完完全全能夠與侍衛親軍司與殿前司相提并論了。
加上羅幼度的功績威望,坐穩軍中第一人,不是問題。
郭榮頓了一頓,繼續說道:“你們三人身兼軍政事物,朝中政務,恐會爲之懈怠。三名輔臣,朕以爲有些少了。可再加一位,你們覺得如何?”
範質、王溥、魏仁浦自不敢拒絕,作揖稱是。
郭榮揮了揮手,道:“你們退下吧!”
範質、王溥、魏仁浦三人一并拜退。
出了文德殿,三人一并走向皇城。
他們各懷心事,一路皆沉默不言。
走了一段路,魏仁浦說道:“範兄、王兄,你我常在議政廳相聚,今日不如去樞密院商讨一下我朝軍務。”
範質、王溥互望一眼,道了一聲:“善!”
他們共事多年,相互之間已經很熟悉了。
議政廳再東,樞密院在西,三人打算過左掖門至右掖門出宮。
途徑左掖門的時候,範質不經意看了一眼門口,眉頭不由微皺,居然看到一個熟人!
行了百步,範質忽然說道:“王兄、魏兄,你們先去,某突然想到一事,需立刻往議政廳處理。”
魏仁浦道:“那我們一并去議政廳好了。”
範質忙道:“不用不用,議政廳我們一直關注,能有什麽大事。樞密院的機要才是當下重中之重的大事。二位相公先去,範某随後就來。”
範質對着兩人作揖,轉身就走。
王溥、魏仁浦雖然奇怪,卻也不便理會,一并往樞密院去了。
範質并沒有回議政廳,而是原路返回,快步搜尋那熟悉的身影。
果然,來人前去的方向是自己剛剛出來的文德殿。
範質不再尾随,免得惹人懷疑,轉身而走。
範質眉頭緊鎖,袖中的拳頭,緊緊握住。
熟悉的身影正是他的死對頭王著。
範質爲人以廉潔耿介自持,爲相多年,從未收過除日常節慶往來禮物之外的禮品,而且不管是誰,禮品價值不得超過一貫錢。
不然不管是誰贈送的,都會讓他退回。他身爲宰相的優厚俸祿賞賜多送給孤寡之人,家中沒有餘财。親朋相求給個一官半職,都爲他所拒。
道德楷模,不過如此。
然人無完人!
範質性格偏急,愛當面駁斥人。
與之意見不合,往往喜歡強迫對方認同自己觀點,他力學強記,還真沒幾人辯得過他。
能夠與他對抗的個别人,都知道他脾性,有的忌憚他首相地位,有的關系好,讓他一二。
唯獨一人除外,就是王著。
王著豁達大度,胸無城府,但才華橫溢,學識過人世間少有,從來不顧範質顔面。
兩人若有意見相左之處,常常争的面紅耳赤,不可開交,相互拉扯都是常事。
範質眼中閃過一絲忌憚。
“官家說的那個相位,不會是留給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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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