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結束,羅幼度自然少不了接受文武将官的道賀。
這個時候,一直容忍石守信,收服石守信的好處完全顯現出來了。
羅幼度文人出身,初入行伍,沒少受冷眼。
即便看好他的李重進都曾讓韓令坤暗搓搓地揍他一頓。
在出征西蜀的時候,羅幼度壓根就不敢出軍營。
一步步走來,不少人對之嗤之以鼻,甚至有意無意的形成了一個敵視羅幼度的聯盟。
但是現在!
羅幼度二十四建節,獲得了武将最高榮譽,手握三司之一的禦營司,更兼樞密院副使,掌全國軍務機要,已經成爲了軍方實打實的第三号人物。
不論是軍功還是手中所掌控的權勢都不是任何将官可以等閑視之的。
如果羅幼度之前表現得極爲小氣,睚眦必報。
這會兒軍中上下保管戰戰兢兢,暗自恐慌,擔心他會公報私仇。
就算他們并非禦營司成員,不受羅幼度的直接管轄。樞密院副使這個身份卻是他們避不開的大山。
長此以往下去,對于羅幼度在樞密院的工作環境是大爲不利,也容易失去軍心。
現實正好相反,羅幼度寬容大度,連石守信這樣處處與之爲敵的人都能爲他所容,其他人自然不在話下。
膽子大的武官直接就上來道喜了。
羅幼度來者不拒,不管道喜慶賀之人的身份地位,任誰都能聊上幾句。
或是吹吹對方的功績, 或是安撫不安的情緒, 三言兩語就打消了對方心底的顧忌。
羅幼度并沒有直接去禦營司,而是找到了向訓。
大周兵源,向來都是他負責的。
爲了削弱節度使的力量,郭榮從讓各鎮各州府将勇壯之士送來汴京, 編入禁軍, 接受訓練。
向訓負責接手這些勇壯,進行第一步的篩選。
羅幼度初領禦營司的時候, 石守信就曾讓向訓給他一些老弱病殘。
羅幼度壓根就沒打算從向訓手中讨要兵源的意思。
現在他卻是直接上門了。
“向太尉!”
羅幼度一臉笑意, 上前作揖。
向訓本就資曆老,此番淮南之戰也立有不小的戰功, 給郭榮加檢校太尉銜。
實權沒變, 但是虛職高了一截。
向訓忙道:“羅統軍太見外了。”
羅幼度道:“此非見外,是對于長輩的尊重。太尉是跟着太祖的元從之臣,晚輩在您面前, 還真得見外一下。”
向訓心下舒坦,拉着羅幼度進屋入座。
向訓與一般大老粗不同,他也善于經營人脈,在他人還是自持武人至上的時候,就跟範質等文臣打好了關系。
今日羅幼度給足了他面子,不等羅幼度開口, 向訓先一步豪爽地道:“羅統軍是爲了給禦營司添補兵士來的吧。”
羅幼度忙道:“向太尉明鑒。”
向訓歎道:“現在的兵源緊張呐,淮南一役, 我軍是大獲全勝,但折損的兵士亦是不少。尤其是攻打壽州與紫金山下的兩個月血戰的損耗, 都不是小數字。殿前司、侍衛親軍司都在向某讨要強兵勁卒。”
“人,不是沒有。但強兵勁卒,哪有那麽多,怎麽夠分啊!”
“不過相比殿前司、侍衛親軍司的傳喚,羅統軍親來, 那可是給足向某面子。就這麽說了,強兵勁卒缺了誰的,也不能缺禦營司的。”
向訓一番話,斬釘截鐵。
羅幼度感動道:“向太尉, 不,向老哥。啥也不多說了, 這恩情,兄弟我記下了。今晚官家在金祥殿設宴, 你我兄弟,好好喝個痛快。”
辭别了向訓, 羅幼度又去了左右飛龍院、太仆寺。
這左右飛龍院是掌牧馬之機構, 而太仆寺管理大周的馬政。
大周也就這兩個地方有戰馬。
冷兵器時代,騎兵是永遠的王道。
其實步卒并不弱于騎兵,相反正面交鋒, 訓練有素的步卒憑借兵種的多變, 戰術配合, 硬碰硬地厮殺, 反而更占優勢。
但是打赢容易, 取勝難。
騎兵容錯率高,見到情況不對可以及時撤退止損。
沒有騎兵配合追殺擴大戰果, 就算局部戰場赢十次, 也不如對面抓住機會赢一次。
在左右飛龍院、太仆寺, 羅幼度死皮賴臉地耗了兩個時辰,從飛龍使、太仆寺卿手上摳出了兩千匹戰馬。
至于軍器監、甲坊署什麽的,自然不例外。
羅幼度權當自己開公司登門推銷産品。
這種事情他早年幹得多了,舍得放下面子耗,怎麽着也能扒對面一層皮下來。
到了晚上功勳卓著的武将們聚在一起的時候,連向來對羅幼度另眼相看的李重進都不願意搭理他了。
羅幼度不以爲意,這種小事是不會影響彼此關系的。
心痛過後,自然就好了。
就這麽幾匹馬,羅幼度可舍不得拿出來分。
石守信委屈得跟小媳婦一樣,拉着羅幼度的衣袖抱怨道:“好兄弟,你這太過分了。你将馬都要了去,我鐵騎軍都沒法補員了。兄弟我可沒少給你出力,怎麽着也得勻一勻,分我三百?就三百, 不多。”
羅幼度說道:“使相方才不搭理我, 便是因爲這個?”
石守信道:“可不是?他本來心情不錯, 說晚上要與我們不醉不歸。得知你去了飛龍使、太仆寺就覺得不妙。派人去打探情況, 才知道你将軍馬都讨要了去。可将他氣得……”
羅幼度歎了口氣道:“此事是我考慮不周,未曾想到我軍竟如此缺少戰馬, 我去跟他道明情況。”
說着就走了。
石守信呆了呆,反應過來:“唉,馬……”
羅幼度早沒影了。
随着郭榮的抵達,宴會也跟着開始。
郭榮身爲皇帝,不免慷慨陳詞地表彰了所有參加慶功宴的将官,先與所有人喝了一盅。
然後又與羅幼度、李重進、張永德、趙匡胤幾位表現最爲出色的大将喝了以後,直接先一步離去了。
身爲大周天子,他自知道這種場合自己不出現反而更熱鬧。
羅幼度作爲此番大戰軍功第一,自然是宴席的主角。
李重進忽然站了出來,高聲道:“羅統軍的才智、軍略、口才,我們是一一見識過了,就是不知這酒量如何?再過不久就是羅統軍大喜的日子,得幫統軍測測他的量,免得他到時候醉得找不到新娘?”
這酒桌上到處都是瞎起哄的始作俑者。
瞬間叫好之聲絡繹不絕。
羅幼度知道自己惹了“衆怒”怕是在劫難逃,索性就豁出去了,将酒杯往案幾上一放,豪氣幹雲地說道:“也就一般,目前還未遇到對手,但求一敗。”
這話一出,瞬間惹了衆怒。
上來敬酒的人絡繹不絕。
不管認識不認識的,羅幼度照喝不誤。
不過對于每個來敬酒的人,羅幼度都會寒暄幾句。
尤其是那些沒有打過交道,在曆史上留名的,更是如此。
“在下李處耘,鬥膽敬統軍一盅。”
一個其貌不揚的将軍來到了羅幼度的面前。
羅幼度喝了不少,但聽到李處耘三個字,精神一震,笑道:“一盅,怎夠,至少三盅。”
與李處耘對飲了三盅酒,羅幼度拉着他道:“下月我娶妻,到時來喝杯喜酒。可别忘了……”
直到李處耘同意之後,羅幼度才放過他。
一場酒下來,羅幼度喝的是五迷三道,最後怎麽回家的都不知道。
不過他也趁着這個機會,将大周王城核心将官上上下下都認了一個遍。
這酒醉得一點也不虧。
羅幼度揉着宿醉後的腦殼,隻覺得口幹舌燥,拿着一壺水,對嘴猛灌了好幾口,方才緩過氣來。
肚子餓得咕咕叫。羅幼度走出了房間。
遇到老胡,還未開口,便聽老胡道:“小相公,有一個叫李處耘的人求見,得知你宿醉未醒,便在會客廳候着,也不讓老奴通報。”
羅幼度也顧不得肚子餓,快步走向了會客廳。
李處耘在會客廳靜坐着,聽到了腳步聲,見羅幼度從偏門入内,趕忙上前問好。
“見過羅統軍!”
李處耘作揖問好。
羅幼度笑着将他扶起,打趣說道:“尋我何事?昨日三盅不夠,今日還想再與某痛飲?”
李處耘道:“末将是向統軍道謝的,感謝統軍爲鄭國公所做的一切,請受末将一拜。”
他說着行了一個禮。
羅幼度問道:“鄭國公他現在怎麽樣了?”
李處耘道:“今年三月,已經病故了。全賴統軍指點,國公走得很是安詳。”
原來李處耘在後漢時期就跟着折從阮在他麾下效力了。
折從阮後來曆任鄧、滑、陝、邠四州節度,李處耘都跟着他。
在新平時,折從阮的外甥因嫉妒李處耘,特地誣告李處耘有罪,周太祖郭威聽信,把他貶爲宜祿鎮将。
折從阮得知後上表爲他雪冤。
李處耘跟了折從阮十年,直到折從阮退休,方才在折從阮的舉薦下跟随了李繼勳。
李處耘得知折從阮病重,曾去洛陽探望,從折禦勳、折賽花口中得知了羅幼度所做的一切,大受感動。故而今日親自登門道謝。
羅幼度輕輕一歎,道:“世間少了一位英雄。”随即問道:“折家兄妹現在如何了?”
“他們要将鄭國公的遺體運回府谷安葬,現在應該回到府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