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是昔年楊吳的國都,後來徐知诰取代楊吳之後,将國都遷往金陵,以揚州爲東都。
揚州皇宮依舊保存完好。
這日皇宮大殿,歌舞升平。
郭榮以最隆重的待遇款待了吳越王錢弘俶。
錢弘俶作爲一個遠離中原的地方諸侯,本可以安逸地割據一方,但他卻是華夏中原正朔最堅定的支持者,對中原諸王朝貢奉之勤,海内罕有其匹。
錢弘俶對于郭榮也是直呼陛下,以臣子之禮拜見。
郭榮想着陽奉陰違的高保融,在看面前矮矮胖胖的錢弘俶,差距是一眼可見。
羅幼度對于這個吳越王亦是極有好感,就憑他曆史上納土歸宋的表現,就足以令人佩服。
“大王!”
羅幼度來到錢弘俶的席位,在他身後坐下。
錢弘俶見是羅幼度,趕忙起身,拉着他在自己身旁坐下道:“先生可别折煞我了,能與先生這等人物同席乃錢某榮幸。來,錢某敬先生一盅。”
說着,豪邁地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羅幼度與他對飲一盅,說道:“大王對于海運一事如何看待?”
錢弘俶細細思量一二道:“國之大政。不但可以宣國威于四夷,亦能通商以富國。”
羅幼度道:“大王此言大善。”随即奇道:“既知海運之利,不知爲何,吳越對于此法并不熱衷?”
錢弘俶苦笑道:“國内并非沒有商讨過此事,隻是杭州灣不适合行大船,海運非大船不可。先祖早年亦與海東半島、日本有過往來。不過得利不大,漸漸地也斷了往來。”
羅幼度颔首表示理解,這海運的推廣不隻是依靠航海技術的發達,還需要一個堅強的後盾。
沒有這個後盾,那一艘艘裝載滿财富的商船就是賊寇的目标。
現在的華夏還不具備如此實力。
不過航海技術不進則退,你不去發展,十年二十年,等技藝高超的匠師去世以後,一切都要重頭來過。
明初時, 華夏的航海造船技術是何等發達?
後來亦不是失傳了?
羅幼度記得唐朝李治時期, 蘇定方提兵十萬橫跨大海直達海東半島覆滅百濟。
足見華夏在百年前已經具備組建遠航水師的科技了,但經過唐末、五代十國的動蕩,現在的大周已經不具備這種技術,很多工藝都于亂戰中失傳了。
羅幼度有心重拾這種技術, 興許在北伐的時候會有奇效。
他們中原都不具備水師, 何況是遼國?
南方諸國也就錢弘俶的吳越相對靠譜了,而且顯然吳越的造船技藝遠勝中原。
“大王覺得華亭縣上海浦這裏如何?”
羅幼度當然知道這個時代最好的港口就是泉州港。
不過泉州現在并不歸吳越管轄, 而是軍閥留從效占據。
就吳越的實力, 羅幼度不指望他們能拿下泉州。隻能退而求其次選擇華亭縣上海浦,也就是後世的經濟中心魔都。
現在不過是一小縣而已。但特殊的地理優勢, 在天寶年間, 已經顯現出來了。
錢弘俶也知道上海浦适合建造港口,颔首道:“确實是一塊寶地,隻是沒有固定商道,建造港口并無意義, ”
羅幼度道:“開辟與他國的商道一步步來, 這個不急。大王不妨考慮一下加強與揚州、登州港的往來。江南物産豐饒, 許多特産在中原北地極爲搶手。中原地大物博, 也有許多特産爲江南所需, 如此可促進我大周與吳越的往來,加深彼此聯系, 同時刺激發展。”
錢弘俶心知羅幼度必有他求, 但是有以上兩點好處,已經足夠令之心動了:“錢某回去與國相商讨一二, 再與先生答複。”
羅幼度舉杯相敬。此事利于雙方,隻要對方的國相不蠢, 必然可成。
隻要利益足夠,自然而然的就會推動航海技術的提升。
宴會直至深夜方才散去。
行宮别院水榭。
郭榮、羅幼度君臣二人在燭光下手談棋局。
郭榮大笑道:“先生心思缜密, 算無遺策,可這一手棋藝, 那是臭不可聞。吾十歲時, 都不止你這水平。”
羅幼度一臉無奈, 後世他沒學過圍棋,來到古代也沒時間研究, 隻是知道怎麽下, 棋力也就是入門水平,新手都算不上。
郭榮讓了他好幾目, 一樣給殺得落花流水,潰不成軍。
羅幼度洩氣道:“陛下棋藝超絕, 臣萬萬不及。”
郭榮心情愉悅道:“吾與文素、齊物下棋,他們會變着法子輸, 跟先生下棋,卻是吾想着法子讓先生輸得不那麽難看, 甚有意思。”
羅幼度覺得有些傷自尊了, 忙岔開話題道:“陛下打算什麽時候返京?”
郭榮眼中笑意不減,說道:“明日便走, 送走吳越王,即刻動身北上。先去巢湖檢閱一下我朝水師, 随即北歸。先生獨自留在淮南萬事小心。這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過于勉強,更不能冒險。實在不行,直接提水師沿江而上, 朕讓武勝節度使侯章臨時受你節制, 你們水陸大軍直接将江陵拿下便是。”
羅幼度道:“臣明白, 臣還想陪着陛下開創唐太宗之偉業,可不敢輕易涉險。臣已讓下屬趙普前往江陵與唐付堯彙合了,目前計劃進行得還算順利,就看高保勖會不會站出來爲他兄長頂罪了。”
南平實力過于弱小,面對周邊的強敵。
高保融這個南平王一直在藏拙,表現出一副昏庸無能的模樣,将國中事務都交給自己的弟弟高保勖,什麽事情也不管。
高保融的目的很明顯,就南平這種情況,北面大周,西邊孟蜀,東邊南唐,南邊武平, 沒一個打得過的。
與其自己做主讓人忌憚,不如自己糊塗一點, 什麽事情也不幹,将權力外放,當一個庸主。
這樣反而能夠在這亂世中苟活。
高保融的想法做法是沒有錯的,但是他忽視了一點,苟着苟着最後就成真的狗了。
能夠像勾踐、司馬懿這種苟到最後笑到最後的又有幾人?
高保融苟了足足九年,他的弟弟高保勖掌握南平權柄九年,是南平的無冕之王。
現在南平上下文臣武将大多都是高保勖提拔的,跟真正的南平王高保融沒有什麽關系。
想要南平亂,第一步,解決高保勖。
他才是南平的靈魂人物。
解決了這個無冕之王,高保融面對一群自己不熟悉的文武大臣又将如何自處?
到時南平必亂。
南平江陵。
高保融夢中驚醒,滿頭是汗,眼中皆是驚恐:“去,去将太尉叫來。”
太尉就是高保勖,他的職位是檢校太尉,充任行軍司馬,兼任甯江軍節度使。
“兄長!”
高保勖直入高保融的寝宮。
他們親兄弟關系很好,不然高保融也不敢真正放權九年。
高保融心有餘悸地道:“剛剛爲兄做了一個噩夢,夢見郭榮突然出現在爲兄面前,一劍砍了爲兄的腦袋。這一次,我們兄弟隻怕真的選錯了。”
高保勖也不好過。
郭榮對于他們的态度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吳越此番出兵,郭榮不但親自修書将錢弘俶請到揚州,還特地地将李璟犒軍物資分了錢弘俶三分之一。
而他們什麽也沒有得到,不但沒得到,還給郭榮無視了。
使者求見都給擋在了門外。
他們安排使者給大周的文武重臣送禮,想讓他們幫着說好話。
結果大周所有文武重臣看待他們的使者如同瘟神一般,避之不及。
高保融、高保勖這才反應過來,他們這一次玩脫了,聰明反被聰明誤。
高保勖道:“臣弟這邊也得到了消息,郭榮在接收江南降表之後,并沒有擱置水師,而是任命林仁肇爲水師副都統,收編了一部分的江南水軍,現在于巢湖訓練,其目的很有可能便是我們。”
高保融苦着臉道:“這可如何是好?”
高保融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南唐、孟蜀已經臣服,南邊的武平周行逢也表示出對中原王朝的支持。
大周真要出兵南平,他們是一點反抗的餘力都沒有的。
高保勖咬了咬牙,道:“臣弟看來,郭榮隻是想要一個交代。作爲中原之主,他也不敢貿然就對我們動兵,折損自己的信譽和名望。此事兄長卧病,一切決策皆由臣弟而定,臣弟這便前往揚州向他請罪,保我南平基業。”
高保融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想着他這九年來日夜不倦地處理國政,道:“不如這樣,由爲兄謝罪。自罰爵位,将南平王之位讓于賢弟。”
高保勖搖頭道:“此法不妥,兄長讓位也得得郭榮同意許可,萬一他以此做文章,更加不妙。”
兩人一時半刻,也無法決定,草草結束了此次夜談。
他們一邊派使者繼續前往揚州認罪,一邊打探大周的動向。
郭榮撤軍北歸,行前親自抵達巢湖,檢閱大周水師。
與此同時,駐紮在鄧州的武勝節度使侯章将駐地遷移到了襄州。
一邊是水師,一邊是軍隊移鎮,矛頭莫不指向江陵。
高保融、高保勖徹底慌了。
他們隻有荊、歸、峽三州地,其中歸、峽還是小州,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荊州的江陵。
拿什麽抵抗大周?
高保勖再次提出動身前往開封請罪的要求。
這一次高保融沒有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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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