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州。
“慢點吃,慢點吃!”
羅幼度看着面前狼吞虎咽的窦儀,有些心疼。
這位儀表堂堂的窦家長子現在的模樣形同一乞丐,頭發亂糟糟的,身上穿着破舊的百衲衣赤着腳,一臉的黑灰,跟挖煤工人一般。
羅幼度剛才與之相見的時候,壓根就認不出他來。
若不是他自報姓名,羅幼度都不敢往窦儀身上去想。
一個好好的大才子怎麽落得如此田地。
羅幼度将他帶進了府衙,給他準備了膳食。
窦儀盡管極力維護自己文士的最後尊嚴,沒有直接上手,但吃得那叫一個香,牛嚼牡丹不過如此。
羅幼度待窦儀填飽了肚子,方才詢問緣由:“可象爲何落得如此境地?”
窦儀捋着自己胡須上的油迹,聽此詢問,方才說出了這一路情況。
相比倒黴的趙普,窦儀的運氣顯然更勝一籌。
他爲了安撫百姓,離開了滁州城,躲過了一劫。
但顯然郭廷謂并沒有打算放過窦儀。
相比大周憑借軍功論地位,南唐顯然更加注重人脈關系與文采。
南唐并非沒有善戰之将,隻是沒有發掘戰将的人以及途徑。
郭廷謂這種常年在外的将官想要晉升是極爲艱難的,不會放過任何立功的機會。活捉一個判官肯定不夠,加上長史分量就足了。
尤其是這個長史還是窦儀,他的父親是中原士林翹楚窦禹鈞。
将窦儀獻給李璟,定能得到贊譽。
因此郭廷謂不遺餘力地在滁州境内捉拿窦儀。
窦儀東躲西藏,他一介文人即沒有自保能力,也沒有野外求生的本事,還要面對緝拿追捕。
能夠活着來到廬州,實屬天幸。
羅幼度聽聞滁州竟然失陷,臉色亦微微一變,道:“是何人所爲?”
窦儀答道:“是濠州的郭廷謂,他乘舟而下與城中士紳配合出其不意地取了城。”他說着歎了口氣道:“在下僥幸逃過一劫,不知與某一同任官的趙判官現在如何了。”
他有些惋惜。
趙普文化水平不高,但胸中韬略不俗。
一般人不易察覺,窦儀與他一同南下,又一起共事,自然了解他的能力。
羅幼度點了點頭,郭廷謂,這就不奇怪了。
郭廷謂可是南唐爲數不多的能戰之将,曆史上郭榮費盡千辛萬苦拿下了壽州,以爲能夠平推淮南的時候,就在郭廷謂手上吃了大虧,折了兩員刺史級别的大将。
郭廷謂從濠州南下,這是要斷趙匡胤的後路啊!
羅幼度心底嘀咕着,忽然他想到了什麽,追問道:“那個趙判官可是趙普?”
窦儀道:“正是他,先生竟知道他?此人甚有才略,現今隻怕已爲郭廷謂所擒獲,甚是可惜。”
羅幼度有些啼笑皆非,這蝴蝶效應有點意思了。
趙普居然沒有跟趙匡胤看對眼,甚至可能成了南唐的階下囚?
對于趙普這個人,羅幼度還是有幾分看重的。
目前看來,趙普是唯一能夠與王樸媲美的存在。
趙普厲害的地方并不是他的謀略,而是對于規章制度的定制。
宋朝很多規章制度都是出自趙普的手。
當然以羅幼度超時代的目光來看,很多制度給後來的宋朝制造了不小的隐患,造成了軍事上的疲軟,并算不上高明。
但嚴苛的來說跟趙普沒啥關系,他一方面迎合的是老趙家的意圖。老趙家自己黃袍加身,對于武将的矯枉過正實在過于嚴重。另一方面,這個時代的武将受時代的影響,确實不像話。
若有可能,找個機會,撈他一撈。
羅幼度看着坐立難安的窦儀,知他吃飽喝足,開始注意起自己的儀态了,笑着讓他下去洗漱,說道:“滁州既然失陷,可象不如就在廬州任職吧。我這邊也缺人手,至于任命公文我會修書于官家,問題不大。”
窦儀驚喜作揖道:“能在先生手下任職,儀倍感榮幸。”
羅幼度笑着目送窦儀離去,然後從案幾上拿出一張地圖認真琢磨。
盡管可能性微乎其微,他還是忍不住在想如果趙匡胤一不小心馬失前蹄那該怎麽接着往下打?
他壞壞地想着。
其實在他看來,趙匡胤吃癟真不是一件壞事。
南唐的國情跟他們大周不一樣。
南唐是文人執掌權柄,廟堂多是浮誇之輩。
所以大周一路橫推,幾乎沒有遇到什麽敵手。
但是在清理了一批浮誇之人以後,真正能打能戰的将領就會站出來挑大梁。
大周上下顯然給一連串的勝利迷糊眼了。
真以爲南唐這個十國最強是泥捏的,連郭榮這個皇帝都未必能夠冷靜地看待這一切。
在郭榮分兵的時候,羅幼度修書勸過他,讓他莫要過于激進。
但是他也知道郭榮不會聽的,或者他自己也是身不由己。
郭榮是大周天子,他坐在這個位子上目光視線,所思所想與常人不一樣。
他可以偏心,但不能專寵。
壽州久攻不下,前來征伐的諸多将官寸功未立,而自己與趙匡胤這邊卻是捷報連連,其他将領看在眼裏怎麽可能沒有意見?
故而分兵四散掠地是大勢所趨,即便是郭榮也阻止不了這種情況。
羅幼度之所以寫信修書,也不過是找找存在感而已。讓自己的老闆在事後來一句“悔不聽幼度之言。”
足矣。
但事實上即便重來一次,郭榮依然沒得選。
趙匡胤的失利,能讓已經将眼睛看到天上去的周将,早點意識到真正的大戰即來也是好事。
這死道友不死貧道,總不能自已去求一敗給别人提醒吧。
“報!城外有一人,自稱是四直都虞侯楊光義,他奉殿前都虞侯趙匡胤的命令特來向您借糧!”
突然,殿外傳來了侍衛的聲音。
“唉!”
羅幼度頗爲遺憾地歎了口氣,人卻第一時間竄了出去,高聲道:“楊都虞侯在何處?快帶我去見他!”
在他心底趙匡胤屬于敵對勢力,趙匡義這家夥,更不受他待見。
但他決對不會讓任何人看出他對趙家兄弟有半點成見。
盡管接觸不深,他羅幼度就是佩服趙匡胤的武勇軍略,他羅幼度就是欣賞趙匡義自創的無敵陣法。
誰敢不服,找他來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