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德三年,三月十日。
郭榮站在高處眺望着壽州城,默然不言。
李璟這輩子做的最正确的一個決策就是任命劉仁贍爲清淮節度使,鎮淮西要地壽州。
相較可笑的劉彥貞,劉仁贍才不負名将的稱号。
郭榮對于淮西的戰略是多點開花,先讓羅幼度、趙匡胤深入江淮腹地,任由他們盡情發揮,攪亂整個淮西,同時也漸漸開始向周邊派出将官蠶食淮南的其他州府。
但從一開始郭榮就很清楚,壽州一日不下,不管羅幼度、趙匡胤還是其他将官攻下淮西腹地多少城池,都無濟于事。
戰略核心,自始至終都在壽州。
隻要壽州卡在淮河防線上,便能斷絕淮南與中原的往來。
也是有此考量,郭榮才會強征二十萬丁夫協助大軍一并攻城。
二十萬丁夫加上七萬兵士,近乎三十萬人将壽州四面圍困得水洩不通,日夜不停地攻城。
足足一個月,一刻都未曾停歇。
如此高強度的攻城,劉仁贍竟然守下來了。
憑借過人的威望,劉仁贍調動全城軍民守城,一個月裏他人未下過城樓,吃喝拉撒睡全在城上,任憑大周如何進攻,他自巋然不動,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一次次擊退周軍的進攻。
這種強勁的對手,讓郭榮無可奈何之餘也心生敬意,多次派人招降未果,甚至不顧危險親臨城下勸降。
劉仁贍在城樓上看着城樓下的郭榮,心底自然震撼,徒生感歎:大周有如此君王,南唐又如何抵擋?南唐若有君如此,又何愁天下不定。
劉仁贍見郭榮風采,心底生出了南唐難逃此劫的念頭。
不過不同的人懷有着不同的追求。
即便預知自己未來,劉仁贍這類人所思所想不過是八字而已。
死于城下,終不失節。
故而劉仁贍懷必死之心守城,郭榮便是占盡優勢亦無計可施。
“陛下!”
宰相範質、王溥來到了近處。
範質道:“南唐使者到了,來人是翰林學士、戶部侍郎鍾谟,工部侍郎、文理院學士李德明,此二人皆是江南名士,能言善辯。除了他們本人,還上貢了禦服、茶藥,金器一千五百兩,銀器八千兩,缯錦二千匹,犒軍牛五百頭,酒三千斛。”
郭榮轉過身子,看着二相,道:“讓兵士持刀列隊,朕親自會會這兩個能言善辯的江南名士。”
鍾谟、李德明帶着江南的重托,走進了大周軍營。
看着周邊層層疊疊的營壘,錯落有緻,他們沿着馳道而走,一隊隊巡營士兵精氣十足地從他們身旁經過。
鍾谟、李德明焉能不知對方這是在向他們炫耀周軍軍勢之雄壯。
即便明知此舉此意,也不免震撼。
至少在他們南唐拿不出這種骁勇之軍。
一路來到中軍禦帳。
禦帳左右兩面各有一百兇神惡煞的猛士,手持着銀光閃閃的戰刀,目不斜視。
鍾谟、李德明頓覺頭皮發麻,盡管他們都知道對方存心恐吓,也不免暗自惶恐,戰戰兢兢地走進大帳,見到郭榮威嚴赫赫,紛紛屈身而拜:“奉寡君之命,拜見大國天子。”
“寡君?那個寡君?”
郭榮忽然笑盈盈地詢問,顯然是想起了羅幼度驅逐蜀國使者的那番對話了。
那一句“我羅幼度眼中隻有大周天子,沒有什麽大蜀皇帝”讓他牢記在心。
鍾谟、李德明顯然也聽過這個典故。
畢竟羅幼度如何逼降蜀國的事迹,早已傳揚天下。
鍾谟深拜道:“寡君所轄不過江南一隅,不敢與大國之君相較,願尊陛下爲兄,以陛下爲主,隻求陛下爲兩國百姓,停止兵戈。”
郭榮和顔悅色地問道:“朕聽聞你主李璟自稱唐室後裔?”
李德明正容道:“寡君爲唐憲宗之子建王李恪的五世孫……”
郭榮但聽此言,霍然大怒:“既然是唐室後裔,理當知曉禮義,太祖以來,到朕即位,六年有餘。你國與朕隻隔一水,卻未嘗遣一使修好。反而不遠千裏,漂洋過海與契丹勾結。舍華事夷,禮義何在?你二人來此,想要說朕罷兵,當朕愚鈍,以三寸之舌,言語可欺?”
“回去告訴你主,讓他親自來見朕。”
“當面告罪,朕便放他一馬。”
“否則……朕聞金陵富庶,人間天堂,倒是想去看一看,金陵府庫,夠不夠朕犒賞三軍。”
“那時,你國君臣,莫要後悔!”
郭榮言罷,直接甩袖而走,根本就不給鍾谟、李德明開口的機會。
能言善辯?
話都不給你說,讓你回去跟李璟辯去吧。
郭榮強硬的态度讓鍾谟、李德明面如死灰,隻能灰溜溜地離開了周營,返回了南唐。
李璟聽得鍾谟、李德明的彙報,亦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但毫無疑問,郭榮的态度也堅定了李璟硬磕到底的決心。
李璟再次向淮南增兵,這一次他直接派上了齊王李景達作爲諸道兵馬元帥,但不可避免的以陳覺爲監軍使,邊鎬爲應援都軍使。
同時還派鴻胪卿潘承祐去泉州、建州這些窮山惡水的地方招募骁勇,以舉國之力抵禦大周入侵。
面對李璟如此安排,中書舍人韓熙載提出了不同的建議。
“信莫信于親王,重莫重于元帥,何必權以監軍?”
這李景達身爲親王理當是最值得信任的,又身兼元帥職位,權力居然比不上監軍。
韓熙載直接點出了這任命最大的不妥之處。
李璟自然沒有聽韓熙載的,相比自己的弟弟,他反而是覺得陳覺更加值得信任。
韓熙載自此心灰意冷,不在李璟朝多發一言一語。
李璟再度安排兵馬入淮救援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廬州羅幼度、滁州趙匡胤的耳中。
身在滁州軍營枕戈待旦的趙匡胤,興奮地咧着嘴,黝黑的肌膚露着亮閃閃的好牙。
廬州羅幼度也是一臉的興奮,倒不是興奮唐兵來了,而是在算他一共賺了多少錢。
淮鹽在淮南泛濫成災,而中原河東鹽一家獨大,鹽價居高不下。
短短十餘日,羅幼度居然不費一個銅子,收了八萬斛的淮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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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