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心思讓老對頭一語道破,周宗原本淡然出塵的表情,瞬間陰晴不定,死死的盯着來人,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說道:“宋兄風采依舊,看來這九華山,當真是人間福地。老夫如此淡然,實因我大唐有聰慧絕頂的宋兄……”
他這絕頂兩字,念的特别重。
同樣一言破防……
宋齊丘因過于孤傲,受到了李璟的罷黜,在九華山養老。
但宋齊丘這種性格,怎麽坐得住?
一直在等待機會,也一直再找存在感。
在這期間難免焦慮暴躁,然後年紀也到了這個歲數,頭發掉的是一根不剩。
如他們這般文士最注重儀表,宋齊丘自落發起,便帽子不離身,睡覺都要帶着帽子,可見心底對此事的在意。
周宗當年不敢得罪氣焰滔天的宋齊丘,現在卻不懼他。
目光與之直視。
這讓周宗當衆點出,宋齊丘直氣得血氣上湧,哼了一聲道:“某身兼家國要事,可沒功夫與你們這般腐儒鬥嘴。”
他說着直接甩袖而去。
這一下宋齊丘可将輝月樓上所有文士都給得罪了。
韓熙載怒道:“宋相公實在目中無人,這般态度,何以服衆禦敵?”
周宗粲然一笑道:“不是有言,我江南有二寶。長江天塹,險過湯池,縱兵百萬不可強渡。而國老宋齊丘,機變如神,獨其一人可當百萬兵。宋國老威名如此之盛,傲氣一些又何妨?我等不可對其心生怨怼。盡管我與宋國老不合,天下皆知。見面吵上幾句難免,可這驅逐賊寇,還得靠國老出力。”
他既是對韓熙載說,也是在安慰周邊士人之心。
周宗此話說的客氣,可最是誅心之言。
趙匡胤以武臣奪權,故而趙家後人防武将如防賊。
而南唐李家恰恰相反,李昪靠的是一個個文士口嘴宣傳,憑借仁德威望,得到了江南世家百姓的支持,兵不血刃的竊取了楊行密打下的偌大基業。
周宗呼籲四方文士在李璟面前吹捧宋齊丘,顯然是别有意圖。
韓熙載細細一想,哈哈一笑,不再說什麽,而是在一旁坐下,憑高眺望,不免暗忖:這如夢如幻的金陵,不知何時毀于鐵騎之下。
韓熙載才高八鬥,是一代名臣,隻是書生意氣,一旦得到重用,惟知盡心爲國,全然不知如何保護自己。對于朝中大事,或駁正失禮之處,或指摘批評弊端,章疏連連不斷,引起朝中權要的極大忌恨與不滿,地位岌岌可危。
而今周兵南下,韓熙載本想着與周宗商議一下,勸李璟少用些花銷在玩樂上,多多鼓勵兵士,重賞之下必有猛士。
結果還未開口,就遇到了周宗與宋齊丘的内鬥。
即便到了大軍壓境這一地步,周宗、宋齊丘這種國老級别的大臣,想的還是争權奪勢,不免心若死灰。
韓熙載不信周宗看不出這流言有問題,可他偏偏非但不加以制止,而是順水推舟,将他高高捧起。
宋齊丘過于孤傲,也不覺得流言有問題,自己理所應當得此待遇。
完全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齊名孔丘,就是牛逼,南唐非我宋齊丘不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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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德二年,十二月二十日。
郭榮将汴京事物交給了韓令坤、王樸,領着王溥、範質兩位宰相以及一部分的文官,帶上了侍衛親軍司最高長官李重進與殿前司最高長官張永德,幾乎領着汴京城裏所有殿前司、侍衛親軍司正式南下。
羅幼度領着五百禦營司自然也在其中。
相比殿前司、侍衛親軍司,羅幼度麾下的五百禦營司數量那是少的可憐。
但與兩軍混在一處,五百禦營司展現出來的精氣神一點也不遜色于殿前司,比之侍衛親軍司由要勝一籌。
郭榮知道羅幼度的禦營司幹的很不錯,但從未親自前往一睹。
此次親征,見禦營司軍容整齊,兵器衣甲豔麗,兵卒亦是精神抖擻暗自稱好。
四個月不到,将一支新軍練至今日成果,委實難得。
最讓郭榮驚愕的是禦營司五百兵士開拔,居然諸小隊前後齊頭并進,行軍時維持陣形不亂。
這便讓郭榮、李重進、張永德這些軍方大佬啧啧稱奇了。
羅幼度也頗爲自得,經過三個月準時準點不克扣一個銅子的情況下。
兵卒對于羅幼度的信任完全建立起來。
他們本過着一頓飽一頓饑的生活,現在有了固定的俸祿,家裏原本有些餘錢的,買了田地得以享受稅收上的福利。
還有一部分因是軍戶,周邊城郊有田有地有女兒的小田戶直接嫁女兒成家立室。
因爲加入了禦營司,他們的生活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利益完全與禦營司與羅幼度的興衰聯系在了一起。
故而正如羅幼度之前所想,到了這一步無需特别強調軍紀。
爲了自己的利益,爲了保持現在的生活,兵士會自發的遵守軍紀,自主的讀書習字。
成年人的靈智遠勝孩童,要學習高深的道理需要時間的累積,他們錯過了年歲。但是入門級别的知識,卻學的很快。
這有了文化功底的輔助,潘美以軍陣操練他們,輔以簡單的陣法圖紙配合學習,亦是得心應手。
潘美也逐漸的察覺了羅幼度的用心,他輕騎來到羅幼度身旁低聲說道:“先生是打算自己培養一批校官?”
羅幼度颔首道:“不錯。我們缺乏經驗豐富的兵頭,那就自己訓練。五百禦營司,每個兵學會指揮三人就是一千五兵士,能指揮十人那就是五千,在往上便是一萬五萬了。隻要他們學有所成,就不缺值得信賴的校官。”
說着他頓了一頓,道:“至于當時說的那種強兵,也并非不可能實現,隻是需要時間的沉澱。”
那種兵是需要信仰的。
羅幼度豪氣幹雲的道:“首先我們要幹的不是别的,而是打響禦營司的招牌,讓天下都知道這世上知我大周不隻有殿前司、侍衛親軍司,還有禦營司。”
“對不對!”
羅幼度突然高聲呼喝了一聲。
禦營司的兵士甚至都不知道什麽情況,但是見羅幼度高呼,他們也不管丢不丢臉,跟着一起高呼起來:
“對!”
“對!”
“對!”
上下一心,将周邊的殿前司、侍衛親軍司的兵士都給吓了一跳。
卒雖少,可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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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