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慣例,周正早早就等在了靖王府的寝殿門口。
他一身缁衣,面無表情,背對着寝殿緊閉的大門,一手始終緊緊握在身後唐刀的刀柄上。
昨夜金舒院子遇刺客的消息,他剛到王府便聽沈文提起,聽聞是李錦親自上陣之後,心中滿是愧疚自責,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神情面對他。
身爲靖王的貼身侍衛,竟然在王爺最需要的時候不在他身旁……
周正的面色更沉了。
他等了兩刻鍾,等的天光大亮,也聽到身後有什麽動靜。
隻一瞬,他心中大驚:不好。
趕忙轉身上前,擡手拍了兩下門扉喚道:“王爺!”
屋内無人回應。
周正顧不得許多,長刀出鞘,自門縫中探過去,猛然往上一挑。
咣的一聲,他推門而入,焦急的四下張望。
寝殿裏,空空蕩蕩。
周正直奔那張雕花的大床,人走了一半,愣住了。
李錦白衣在身,站在銅鏡前,眉頭緊皺。
見周正闖進來,也不惱,和顔悅色地詢:“哪件比較喜慶?”
周正一滞,目光落在他手裏兩件外衫上,他再擡頭,瞧着李錦的笑容,頭頂的問号可以繞靖王府一周。
“……這,這兩件都是特殊日子王爺才會穿的。”他試探性地問。
李錦點頭:“嗯,今日中秋,特殊。”
周正更加疑惑了,往年中秋,因爲會勾起李錦對母妃、對李牧的回憶,所以他都是鐵黑着一張臉度過的。
但今日他這模樣,笑意盈盈就算了,竟然還将兩件大團花的宴服,一左一右的拿在手裏。
愣了許久,周正緊着眉頭:“王爺今日是要參加宮宴麽?”
聞言,李錦思量片刻,掃了一眼手中的一黑一紫的兩件宴服,幹脆齊刷刷放在一旁,從常服裏挑了一件繡着金色花枝,很是華貴的一套。
“就這件吧。”他邊說,邊溫柔地笑起。
這個側顔,讓周正心頭一緊,他都已經記不得,上次見到這樣的笑容有多久遠了。
但轉念一想,也能理解。
畢竟今年的中秋,有個特殊的人,會來赴王爺的六年之約。
與王爺一同長大,出生入死的蕭家少将軍,從邊關回來了。
六年前叛亂一案,行宮外到底發生了什麽,行宮内又是怎樣的局面,李錦身旁信得過的人裏,唯有他一人知曉全貌。
這般想着,周正便覺心中有一團火焰燃了起來,腰杆筆挺的站在那,注視着那個蟄伏六年的王爺。
今天這日子,确實值得高調,值得王爺高興。
金絲繡線在陽光下襯出一抹光輝,将李錦本就玉樹臨風的身形,襯托的更是英俊挺拔。
他兩手理了一下衣襟,那從容淡定的氣場撲面而來,好一個“公子世無雙”。
瞧着銅鏡中的自己,李錦一聲輕笑。
他想好了,等收了禮,他也要送她一個天大的回禮。
從了,女扮男裝這事情既往不咎,不從……
他微微眯眼,他要讓金舒的字典裏,摳掉不從這兩個字。
隻是……事情的走向和李錦想的稍微有點出入……
陽光下,金舒瞧着将“金子”穿在身上的李錦,微微蹙眉:“王爺今日不是說要去見少将軍麽?怎麽穿的像是……”
她頓了頓,将“像是選美一樣”生生憋回了肚子裏。
李錦搖着扇子的手微微一滞,垂眸,睨了一眼身後的周正,淡淡的說:“備車,去将軍府。”
周正拱手應“是”,轉身離開。
這四方的門主院内,銀杏金黃,楓葉正紅,與灰牆黑瓦映襯着,好似人在畫中。
待周正離開後,李錦瞧着金舒,那溫文爾雅,清新俊逸的面頰上,笑容璀璨的能與天上的太陽肩并肩。
“沈文和白羽都去盯着裴義德了,這院子現在僅有你我二人。”李錦上前一步,俯身笑起。
他言罷,又上前一步,“先生有什麽要事,現在可以說。”
若說方才是太陽,那現在這距離,瞧着就有一股佛光普照的意味了。
金舒不解:“啊?”她五官擰成問号,瞧着李錦的樣子,莫名其妙的搖頭,“沒事啊,屬下沒事啊。”
沒事?
李錦挑眉歪頭,瞧着她的眉眼中的疑惑,琢磨着是不是自己暗示的還不夠。
半晌,他笑言:“今日中秋。”
那一瞬,金舒恍然大悟,後退一步,拱手,一本正經的行禮:“中秋佳節,願王爺平安順遂,福美萬年。”
悟是悟了,就是沒跟李錦悟到同一個位面去。
李錦一滞,眉頭微簇,站在那等了片刻。半晌,涼唇一掀:“沒了?”
金舒擡頭,詫異的詢:“還、還要說什麽?”
還要說什麽?
此刻,李錦面頰上的笑意散了一半:“金先生就隻有這一句話?”
這問題問的金舒一臉迷茫。
見狀,李錦眼角突突直跳。
好你個金舒,真有你的。
他站在那,鼻腔裏長長的出一口氣,抿着嘴說:“你跟我來。”
他不急,反正中秋有一整日的時間,要比沉得住氣,沒有人比他李錦更強。
說完,他擡手拍了一把李錦的肩頭,邁着大步就往門口的方向走。
路上還不忘記有意無意的問一句:“給祝大人的回禮送了麽?”
他側顔,餘光睨着金舒的面頰。
見她搖了搖頭後,至于她怎麽回答的,都不重要了。
“王爺近日有見到嚴大人麽?”金舒問。
卻見李錦放緩了腳步,眼眸微垂,搖頭:“當是有要事在身吧。”
聞言,金舒點了下頭,沒有再說什麽。
她之前回憶着前世棉麻口罩的樣子,空閑的親手做了幾個,當做中秋禮物放在了嚴诏的書案上。
李錦瞧着她毫不知情的模樣,也什麽都沒有再提。
他不知道要怎麽跟金舒開口。
一連幾日,嚴诏一點音訊也沒有。
上書房的陳公公,後宮的德妃和李茜,以及與嚴诏平日走的很近的張鑫與蘇尚軒,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就連大魏的皇帝李義,眉眼之間也隐隐透着擔憂的神色。
“兇多吉少。”
這句話,是李錦自上書房要離開的時候,李義說的最後一句話。
若是連皇帝的暗影都和他失去了聯系……
李錦站在馬車前,撩開車簾,遲疑了片刻,才登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