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時候,他總會講各種貼心的話,送些小物什哄我開心。”
她面頰上,淚水無聲的流淌,大顆大顆落在素色的衣衫上。
“我那個時候,就開始覺得,也許我往前十八年,全部的運氣,都用來與這個男人相遇了。”她雙唇顫抖,哽咽到說不出話來。
那時候的譚沁是開心的,一個月雖然見不到幾次,但次次相見,她都覺得,林欽的一舉一動,都在佐證一個事實。
佐證他就是譚沁命中注定的那個紅顔一劫。
情窦初開的少女,便于林欽營造出的溫柔陷阱裏,漸漸淪陷。
“後來有一次,他火急火燎找我,十分艱難的同我開口,說能不能借他一些銀子。”譚沁輕笑,“他之前同我講,家道中落,身後有幾十張嘴等着他養活,而他做酒肆生意,做的很大。”
她深吸一口氣。
“他說讓我借給他白銀20兩,周轉一下,十日就能還給我。”
說到這,譚沁的手攥的很緊,她低着頭,那些想說的話,就像是長了倒刺一樣,全都卡在了喉嚨裏,她一張一合,發不出一點聲音。
李錦眼眸輕垂,點了下頭:“他信守承諾,還了。”
眼前,譚沁換換擡頭,看着李錦依舊沒有表情的面頰,輕輕說:“嗯,他還了。”
“還貼了一兩的利息給我,開心的像個孩子。他動情的同我講,若是沒有我,這次難關他不知該如何度過。”
她說着,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平複内心的驚濤駭浪。
她也不知道事情是從什麽時候,變成了一發不可收拾的樣子。
那次之後,林欽還借過兩次,都是信守承諾,有借有還。
這讓譚沁深信,她看中了一個有能力,有擔當,溫柔體貼的好男人。
她與林欽約好,待年末之時,就親自上門提親,将譚沁迎娶成爲林家的女主人。
“他說,爲了十裏紅妝的娶我過門,他要再加開兩個酒坊,将他林家的酒,賣到更遠的地方去。”
她苦笑:“我信了,我不僅信了,我感動的一塌糊塗。”
“我覺得今生今世能得他一人真心,是我譚沁的福分!”說到這裏,譚沁的聲音大了幾分,她幾乎是嘶吼着說,“我以爲!我以爲是我譚沁積德行善換來的好!是我三代本分的祖上修來的緣!”
嘩啦一聲,茶盞落在路上,碎成大片。
她粗重的,裹挾着恨意的呼吸聲,在這間小屋裏無比的清晰。
她紅了眼眶,哭着哭着就笑了,拍着自己的胸口說:“他後來!他讓我去偷的時候,還跟我講,隻是借用!隻是借一下!等酒做好了!賣出去了!就能贖回來!”
“哈哈哈!我信了啊!我居然信了啊!”
“他又借百兩,我傾家蕩産的借給他!他說不夠,我偷蘇家的珠寶玉器讓他去當鋪換成銀子!他說天地爲證,日月爲鑒,此生往後,直至入土,一生一世一雙人,永不負我!”
譚沁的心,痛的無法呼吸。她佝偻着身子,蜷縮在一起,哭着,笑着,全部的情緒不受控制的傾斜而下。
“我就是個傻子。”她嗚嗚囔囔的說。
一般跟随譚沁十多年的丫鬟,此刻跪在地上,叩首在地,懇切的說:“王爺,我家小姐已經這般痛苦,還望王爺網開一面,明日再繼續問吧!”
誰知,李錦還未開口,譚沁卻抹掉眼淚,鄭重其事:“不,我要說,讓我說完。”
她無聲的笑起:“我憋了太久,我得說完。”
她深吸一口氣,坐正身子,用衣袖胡亂的擦了一把臉,抿嘴道:“其實,若是始終活在他營造的幻象裏,倒也不至于成如今模樣。”
這鏡中花,水中月,破裂的那一天來的實在是太突兀了。
那一日,茶樓裏,譚沁已經給了林欽一枚碧玉的平安扣,用蘇家二小姐的帕子包着,生怕打落在地上。
“這錦帕亦是上好的材質,也能抵幾兩銀子的。”
但貪婪是個無底洞,林欽并不滿足于此。
“爲了我們的酒肆,爲了以後能有一個安穩的生活。”林欽用溫柔的口吻,将那些甜言蜜語,編織成一張網,把譚沁死死的圈在其中。
他十分爲難的搖頭:“這些不太夠啊……”
情到深處的譚沁,怎好看着自己深愛的男人如此爲難。
她抿嘴,惆怅的詢:“……這,要不我再去……”
“不可。”林欽看着她,眼波中流轉的是無盡的溫柔與愛意,“你已經盡力了,我不能再讓你……”
他說到這,頓了頓,剩下的話彙成一聲哀歎。
被情愛眯了眼,蒙了心的譚沁,因爲這一聲歎息而揪心,她趕忙說:“現在做這些,都是爲了我們以後不是麽?”
她笑起:“反正年底,酒賣出去,就能還了。”
林欽睨着她,似乎是經過了萬般艱難的鬥争,才咬着牙點了頭。
他痛心的喚她:“娘子,屬實苦了你了!”
一聲娘子,譚沁紅了面頰,仿佛爲了這兩個字,她爲他做什麽都可以,爲他上天摘星,下海攬月,也在所不惜。
但命運就是同譚沁開了一個殘忍的玩笑。
茶樓别過,譚沁沒走多遠,就發現頭上的珠钗落了一根,便折回了茶樓尋找。
她在樓下,聽到了那熟悉的,爽朗的笑聲。
聽到了那個聲音喚着“娘子娘子”,聽到他之後補了一句“呸!就是個傻蛋!”
聽到茶館裏爆出一陣笑聲,聽到他說:“還個屁!這成色,明日找當鋪掌櫃換個好價錢,你我同去風姿樓!本少爺包場!玩個痛快!”
聽到他,用最放肆,最不屑的口吻,将如刀一般的話語,一下一下紮進她的心上:“太傅府的表姑娘又如何?還是不被我玩弄的這般雲裏霧裏?和陳員外家的嫡小姐比起來,她窮成這樣,還做什麽十裏紅妝的夢!”
“等一入冬,我再敲一筆大的,改名換姓,直接消失,她奈我何!”
秋風蕭瑟,人聲嘈雜。
鬧事繁華,車水馬龍。
一朝夢醒,什麽前世修來的福氣,什麽三生石上命定的姻緣。
那些甜言蜜語,那些醉人的情話,假的,全是假的。
譚沁站在那裏,如同站在破碎的噩夢裏。
她笑不出來,她哭不出聲,她隻覺天旋地轉,踉踉跄跄,自己如何回到的太傅府,竟已模糊的記不起來了。
坐在屋裏,她呆愣着直到夜裏,耳畔仿佛有惡魔的低語,絮絮叨叨的訴說着林欽的種種罪行。
告訴她,隻有他死了,才能抵消這來自地獄的憎恨火焰。